第22节
直至此时,皇甫策终是明白韩耀为何如此急迫,这般的秘事也只有王家能早一步得知。韩耀说得对,王家不能丢,若是丢了王家,那么跟随身侧的那些人,也会对这个手无半分兵权的太子丧失全部的信心。 皇甫策闭上了眼眸,许久许久,轻点了点头:“孤知道了,不多留你了。” “那我便先行一步。”韩耀见此,知道皇甫策想明白了轻重,也达到了那些话的目的,不便多待。韩耀转身出了青纱帐,接过柳南递过来的大氅。 柳南侧目看去,只见皇甫策仿佛整个人宛若疲惫至极,单手扶额趴在了小桌上:“殿下?……” 皇甫策蹙眉闭目道:“将郎君送走后,去西苑告诉娘子,今日便不一起用膳了。” 这浅浅的话语中,仿佛带着无尽的寂寥。 阑珊居在帝京的西城地段,位置不错,宅院不大。 西苑比东苑小了一倍,虽有个小花园,因明熙不喜花花草草,一样的花匠,西苑与东苑的环境,却也相差甚远。 韩耀踱步而来,站在院中片刻,斜着眼眸,将院落打量个来回,嘴角溢出一抹讽刺的浅笑。 正堂当中,乱七八糟的摆放着几个箱笼。 明熙听到有脚步声,不禁满含喜悦的抬眸望去。当看到是韩耀时,面上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 韩耀双手拉着大氅站在门口,居高临下道:“在等殿下吗?” 宫中的四个皇子,年岁相当,皇甫策与二皇子相差半年,三皇子、四皇子比皇甫策小上一岁多,三皇子、四皇子差了两个月,年幼时四皇子最为受宠,光他一个人就有四个伴读,其他两位皇子有三个,唯有大皇子皇甫策只有两个伴读。 在宫中,奴婢历来见人下菜,何况伴读们。韩耀比明熙大了三岁,但个头比明熙高不了多少,长相秀气,又是众人中家世最差的一个,自然备受欺凌。 韩耀极为自负又睚眦必报,读书识字也好,君子六艺也好,所有的课业都是头一份,自然也得了除皇甫策外,所有人的孤立。韩耀得不到别人的善意,自然也不会善待别人,因个头矮小,早早学会了声势夺人,养成了用下巴看人的毛病。 明熙习惯了韩耀的德行,早不觉得刺眼了:“怎么?你要留下用膳吗?” 韩耀嗤笑了一声:“笑的可真难看,何事值得你那么开心?” 明熙倒也不好继续查看箱笼,冷瞥了眼韩耀,皮笑肉不笑道:“耀娘子自小柔弱,如今外面那么冷,不进来说话吗?” 韩耀挑眉道:“一别经年,贺女郎的眼疾已无药可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起来晚了!久等了大家!!! 么么哒! 第32章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4) 明熙不想和爱记仇又小心眼的韩耀一般见识,但这样的性格,当真让善待不得。虽说此时韩耀的身形修长,仪表堂堂。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明熙记忆中的依然是那个矮矮小小,瘦瘦弱弱像个团子般的小郎君。 幼年的韩耀长得极可爱的,长长如羽扇般的睫毛,圆溜溜的大眼,殷红的樱唇,胸口还缀着一个很大的红玉金项圈,远看近看都是个可爱至极的小娘子。 明熙在御花园里,瞅了一圈,挤到了韩耀的身边,一时手贱,摸了摸他的脸,问了一声:你是谁家的小娘子。 ——自此,被他记恨多年。 两日虽因明熙的退让着实好了几日,可惜明熙在不自知时将人得罪个彻底。不管后来明熙如何示好,到了韩耀眼里都是□□裸的恶意与炫耀,再不肯多理明熙。 若换成别人,明熙早就一鞭子抽过去了,但韩耀就是长得好,根本不像个郎君,明熙几次拿起鞭子,对着那张圆圆的脸颊,怎么也下不去手,最多咬牙切齿的撂句狠话,转身跑了。不跑也没办法,吵架辩论什么的,谁会是一个牙尖嘴利的辩才的对手。 明熙见韩耀仰着下巴站在门口,还是那副唯我独尊的臭德行,再也忍不下去了:“虽知您近期颇得陛下青眼,可也不过是个入不了朝堂的从五品,说起来还不如高钺呢。” 韩耀脸色铁青,怒视着明熙:“贺明熙!凭你也妄想太子妃之位!” 明熙很是不以为然:“我就想了,怎么地?” 韩耀冷笑了一声:“贺女郎自小千万宠爱于一身,如今想问鼎太子妃之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明熙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干卿何事?莫不是你也肖想太子妃之位?虽说皇甫策自小与你关系最好,但我好歹还有几分机会,你——”明熙将韩耀从头到尾打量了几个来回,“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韩耀不怒反笑:“有几分机会?你以为自己有几分机会?殿下自幼心仪王二娘子,乃人尽皆知之事,你这是要夺人所爱吗?” 明熙大怒:“什么叫夺人所爱!我不能心仪他,喜欢他了吗?” 韩耀缓缓垂眸,嗤笑了一声:“你心仪谁?当初这一宫的郎君,谁入过贺女郎的眼?贺女郎是心仪太子妃之位,还是心仪权势呢?” 明熙瞥了眼韩耀,冷哼:“我和你总也无话可说,” 韩耀抚着腰间的禁步,低声道:“我也不是特地找你叙旧,你也该知道,太子妃的人选,从来不是殿下一个人说得算的,你若有此肖想,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明熙看了韩耀许久,撇嘴道:“大门在东边,你可以走了,以后若有事,直接去东苑,我也不想再看见你了。” 韩耀抬眸深深的看了眼明熙,嗤之以鼻的笑了笑:“过几日殿下就会离开,谁还会来此!” 韩耀话毕踱步离开,明熙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重重拍了一下箱笼却毫无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明熙垂着眼眸,深吸了一口气:“殿下用膳了吗?” 裴达轻声道:“柳南方才来说,殿下累了,要休歇一会。娘子的这几箱东西还要送到东苑去吗?” 明熙有气无力道:“让柳南给收入东苑的库房吧,这几日总免不了打赏。” 明熙做了片刻后,越发的生气了,咬牙切齿道,“不知道那韩耀又给皇甫策出了什么主意了!他俩只要凑在一起,准没好事!韩耀自来心思叵测诡计多端!早知道当年一鞭子抽死他算了!” 裴达安抚道:“娘子又不是真的怪了阿耀郎君,又何必这样说他?阿耀郎君是个极不容易的孩子,出身受限,这两年也没少为殿下奔波。” 明熙怒道:“他历来就是最不知好歹!他不容易,在宫中谁又容易,我要不是惜他不易,作甚每次都要让着他,他今日实在是太过分了!自己娇妻在怀,还不想让别人好过!皇甫策娶谁,与他何干,平白无故的跑来,说了一堆废话!” 裴达想了想才道:“当初先帝有意给陛下做脸,对慕容家的几个孩子宠爱的紧。慕容芙七岁时入宫觐见惠宣皇后,因一件琐事,将个小宫女鞭挞致死,至今让宫中的老人记忆犹新,阿耀郎君娶了慕容芙,如何算得上娇妻在怀。” 明熙心中恻然,口是心非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 裴达笑道:“娘子虽是抱怨着,可到底与阿耀郎君自小的情谊,哪次知道他遇见难事,不是巴巴的又去掏心掏肺了。单说此番阿耀郎君娶妻,韩奕大人求到你这里……” 明熙大怒:“好了好了,过去就过去了,以后总也不会就是了。现在他如此讨厌,我怎会贴上去!小时候长得能骗得了人,现在那副别人欠他几万两的样子,还能骗得了谁!那时,若不是我看那么多人老欺负他,才不会帮他呢!” 裴达垂眸道:“虽是如此,娘子也别这样施舍的态度,阿耀郎君也不见得多喜欢娘子帮忙。” 明熙骤然抬眸:“我怎么了?从小到大谁有我对他好,那么多人欺负他,我那次不曾呵斥制止,当初二皇子三皇子带着伴读几次将他堵在太液池,那次不是我给他解围!但凡我有个什么好东西,没给他送去一份?” 裴达道:“阿耀郎君因家世被人排挤在外,除了对太子殿下马首是瞻,可从来不正眼看任何人,即便被人欺负,也不会做声。他与太子殿下焦不离孟,可曾像大皇子求助过诉说过?在阿耀郎君眼里该是娘子怜悯他,或是娘子在炫耀罢了。” 明熙看了裴达许久,回过神来:“你早知道他会如此想吗?” 裴达轻声道:“往日里娘子年岁小,人心复杂,奴婢也不好劝着。娘子自小没有交好的小娘子,见阿耀郎君长得温软,想亲近一些,奴婢又怎能拦着?奴婢也知道,娘子是真心对耀郎君好的,但用错了办法。” 明熙怔愣了片刻,轻声道:“你那时就应该告诉我啊!” 裴达笑道:“阿耀郎君虽是与那些伴读一起挑出来,但也比别人早入宫两年,娘子那时才几岁?如何能知道人心的叵测。娘子本是好意,奴婢又为何要将这些说给娘子听?皇后娘娘也不想娘子烦恼,不是也不曾与你说起阿耀郎君吗?” “可是,若我早些知道……”明熙呐呐许久,怔愣许久,终还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韩家身份低微,是满朝都知道的事,韩耀的父亲韩奕,当年是翠微山下某乡绅的佃户。先帝还是皇子时,翠微山狩猎遇险,十三岁的韩奕舍命相救。自此先帝将韩奕带在了身边,从皇子身边的小管事,到今日的正三品,固然有先帝的青眼相加,但也有韩奕的勤学不缀与忠心血性有关。 韩奕出身低微,好弄小巧,也有谄媚先帝之说,但却最恨豪强贪婪成性,为官清正廉明,最是公正。韩家虽有先帝的赏赐的庄园与田产,但当初一家三十口人只靠韩奕生活,想要维持新贵的体面也是不能够的,毕竟韩氏到底比不乡绅出身的寒门庶族,更无法与世家豪族相比。 韩耀幼年早慧,得入先帝青眼,以皇子伴读入宫,虽是一起甄选伴读,但他比别人都早入宫一年多。那时他个头极为矮小,别的皇子都不喜他,唯有皇甫策脾性温和,愿意接纳他,自此做了皇甫策的伴读。韩耀能入宫伴读,也是当年先帝特地给韩奕的恩典。 韩耀身为韩家嫡长子,有三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以及一个妹妹,还有庶弟四人,五个庶出的妹妹,韩家在韩耀这一代可谓人口众多。韩耀的三个嫡亲弟弟在先帝在世时,便定了不错的人家,这三人虽没有韩耀这般的出息,但也都在为朝廷效力。 可寒门到底就是寒门,虽大雍不如南梁士庶等级严苛,但像韩家这般的人家,说是庶族寒门都是给了他们面子,按照当初他们的出身,甚至还不如得了体面的奴婢。当年韩耀的比谁都努力的自尊自傲着,将礼仪学得比所有人都好,又何尝不是极致的自卑导致的。 第33章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5) 冬日的阳光,虽抵御不了寒冷,晒上片刻,也会让人从心底便觉得暖意融融的。 东苑的花庭内,皇甫策跪坐在长榻上,垂眸看着桌上的书籍,看似很是专注,只许久都不见翻动一下。片刻后,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甫策骤然抬眸,见又是裴达带着人搬着几个箱笼去了后院,不禁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柳南躬身,轻声解释道:“娘子还在整理库房。” 皇甫策垂眸:“往年也不见她如此勤快。” 柳南道:“往年殿下养伤,自是用不着这些,如今娘子将殿下要用的东西,全整理出来,送到东苑库房里,省的奴婢们到时两头跑。” 皇甫策抿了抿唇:“自昨日到此时,多少东西还搬不完?” 柳南偷笑,却丝毫不敢露:“已经十几个箱笼了,想来也用不了多久。” “莫不是这些东西,比……”皇甫策话说一半住了口,他坐的位置,是花庭窗口,正对对着东苑的院门处,见院门处闪过一道身影,当即若无其事的垂下眼眸。 明熙领着几人,施然入了花庭,遣退了人,才挤到皇甫策的身边,笑眯眯的开口道:“长生。” 皇甫策有意不理她,可对上了明熙凑过来的笑脸,还是忍不住微微的勾起了唇角:“如何?” 明熙皇甫策有些面色不豫,不禁撇嘴:“名字取来便是为了给人叫的,我叫你长生,你若感觉不妥的话,我又该叫你什么呢?若叫你皇甫策,显得很是生疏。阿策倒也好听,可我怕你不喜欢我这样叫。若叫殿下,显得见外。我倒觉得元晟最好听,可这是你的字,也不知道你让不让叫。” 皇甫策抿着唇角,垂眸道,““巧言令色,你来此,只为了说这些话吗?” 明熙忙挤到皇甫策身侧,抿唇笑了起来:“当然不是,前些时候给你定了些衣袍,今日都做好了,特地拿来给你看看。” 长榻上一字排开托盘,放得都是崭新的锦袍与佩饰。 皇甫策忍不住头疼:“冬日前才添了新裳,为何又要定制新袍?” 明熙道:“长生以后要常常见人,几件衣裳怎么够?自然越多越多,再添一些佩饰才不会被人看轻呀。” 皇甫策笑了一声:“你以为,谁会看轻我?” 明熙撇嘴:“太子有甚了不得的,士族眼里的皇甫家是寒门晋身的兵家子,面上恭敬,心里也不见得有多尊敬!好了,别瞪了,我不说就是了。” 大雍朝的士庶等级之所以没有南梁分割的严格,皆因南梁的皇族,自身是正统的前朝后裔,对门第十分看重。大雍前百年的动乱,你方唱罢我登场,皇族大多出自手里有些兵权的寒门,且长久不了,说是兵家子一点都不为过。 □□虽给皇甫家找了个没落士族的祖宗,但那样的族谱没有几分可信,不过是面上好看罢了。在真正的世家眼里,皇甫家依然还是寒门子弟,这也是在为何在先帝时,□□的儿子想娶个世家女都是极为不易的。皇甫家到了如今也不过三代,只能算站稳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