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无寂不愿意多说此事,只道:“陛下很仁慈和蔼。” 方覃见问不出什么,也不生气。他又仔细看看无寂,道:“小师父身负皇恩,应当神采飞扬才是,怎么仍是愁眉苦脸,闷闷不乐?” 无寂忍不住反驳:“这只是入世人的想法……” 方覃笑道:“好,好,好。原来小师父还被红尘误了。” 他想想,打开箱子,取了一包书,递给无寂:“小师父不要整日诵经了,看些别的闲书也好。” 无寂以为他给的是什么不正经的书,不肯接。方覃哈哈笑了,道:“放心,只是些诗三百,春秋战国而已。” 无寂打开一看果然是,便道:“这怎么是闲书呢?科举不是正考这些?” 方覃道:“对我们俗人来说是正书,对小师父来说,可不就是闲书了?” 无寂无话可说,便接了过来,聊做消遣。 过了段时日,宫中又有人来问无寂情况,无寂自觉精神好多了,便回了大兴寺。皇帝听说无寂回来,又召他入宫。 李谕见到无寂,立刻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番,才道:“病了一场,瘦了不少。” 原本还有些稚气的面孔如今已经褪去了婴儿肥,完全是青年模样了。 讲经之前,李谕惯例问问无寂在外的见闻。无寂犹豫一下,没有说起给他“闲书”的方覃。 讲经时候,无寂这次准备不够,只是泛泛而谈,大多是从前讲过的内容。不过皇帝也不是什么真正的佛法爱好者,也就这么随便一听,神魂不知道在哪里。 无寂讲完了,皇帝还在神游天外,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这时节就是容易生病……” 无寂说自己已经全好了。皇帝微笑着,怜惜道:“朕知道,你年轻,应该更加强健才是。”又闲话几句,之后命宫人送无寂出宫。 无寂离开时候,见到有两个御医模样的人匆匆入内,他心中了然,难怪皇帝今日魂不守舍,看来是有谁病了,似乎十分严重,让皇帝十分挂心。但他不可随意打探,只好按捺下,跟着宫人离开。 病了的是萧从简。最近事多,他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春夏交替时候,因此发了热还有些咳症。萧从简自认为是小病。李谕不管,一股脑派了四个御医过去,轮流守着萧从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本来就是小病,倒把一群御医和丞相府都搞得十分紧张。皇帝甚至还想出宫亲临丞相府去探病,自然是被萧桓拦住了。 “陛下若去探病,朝中会恐慌的——众人会以为丞相已经病入膏肓了。”李谕只好作罢。 萧从简在家休息两日,自觉好多了,已经开始在家办公了。李谕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还是传话给萧从简,要他多休息几日。 萧从简在家养病,其实也不得清闲。皇帝碍于身份不能探病,但其他人可以。萧从简只见那么一小撮,其他都让萧桓和郑璎挡了。 萧桓到晚间才应付完最后一个人,正好郑璎那边也清理好了礼单和回礼。小两口问过御医,一起回到房中。 萧桓向妻子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多谢。” 郑璎笑道:“就这样谢我呀?听说皇帝都会给皇后亲手挑选首饰呢。”自从赏春宴后,京中的贵妇无人不知皇帝对皇后的恩爱。 她对萧桓什么都满意,一腔爱恋,只是有时候萧桓太稳重了些。她巧笑道:“好了,不求你为我亲手选首饰,你就亲手为我摘了钗子吧。” 她在他面前垂下头,萧桓不做声,轻轻摘下了最上面的凤钗。 萧从简在家休息也没闲着。四月中旬时候,在乌南边境已经集齐了一万五千名士兵。再加上原驻军,这么多人的日常供给是大问题。自从屯兵开始,物资就日夜不停开始运往边境。 萧从简依然要处理日常事务,一边盯着供给,一边时刻盯着乌南国,简报上任何动静都不放过。 萧从简病好之后入宫谢恩。李谕与他见面一交谈,立刻就知道萧从简并没有怎么休息,该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落下。 “唉,丞相……”皇帝只是这么说。 萧从简腹诽,皇帝都要把这句话当成口头禅了,念叨来念叨去他也不知道皇帝在感慨什么。他自认为身体好得很,不把一点小病当什么。 两人谈了一番政务,李谕就坚持留萧从简在宫中用膳。 萧从简吃得不多。皇帝也像怀着心事。两人都是食不言。宫中竟静悄悄的,待宫人收拾走食案。李谕才道:“丞相若实在繁忙,不如晚间就在临虚阁中办公。朕已经命人将那里重新收拾了一番,房间扩得更大些,也更舒适些。” 萧从简点点头,还未说话。皇帝又道:“朕晚间也要用功了,最近要将经筵上要用到的书都过一遍。” 他是在委婉地告诉丞相,自己不会随意跑去临虚阁。 萧从简差点都要感觉愧疚了,不过还是矜持道:“陛下用功是万民之福。” 李谕又看了一眼萧从简。萧从简其实还是略有病容,不过因为一双眼睛太过神采奕奕,因此并不憔悴,反而看上去精力充沛。 “丞相,朕如今真的像高宗皇帝?”李谕问萧从简。 萧从简没想到皇帝还念着那句话,他宽慰皇帝:“陛下将来定能成为治世明君,功盖高宗,直追高祖。” 李谕就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47章 今年夏天皇帝去了碧怀山行宫避暑。今年因为准备对乌南用兵,因此将秋猎取消了,秋天会在京郊搞个校阅军阵,誓师大会。再加上秋天时候还有科举开考,会是朝中最忙的时候。 李谕只觉得今年全都是大事,时间根本不够用。因此夏天是难得喘口气的时候。 碧怀山下绵延数十里,作为一道天然的屏障护卫着帝京。行宫散布在山间,风景与气候在夏天都很宜人。 李谕抵达行宫的第二天傍晚,就带着几个孩子去游船。 宫苑也可游船,但宫苑湖泊远没有山野间的行宫湖泊大。 李谕穿着便装,躺在甲板上,看几个孩子胡乱挥着鱼竿,和宫女们笑闹。他叫大皇子:“阿九!阿九!过来!” 阿九蹬蹬蹬跑到李谕身边,李谕坐起来拿过他手里的鱼竿,教他:“这样提,轻轻提,不要猛甩上来。轻点,懂吗?” 阿九点点头。李谕拍拍他的背:“去吧,去教瑞儿。” 一会儿就听到阿九大喊:“不对,不对!父皇说要轻点儿!” 李谕看着几个小孩扭做一团,不由笑笑。 大皇子小名阿九。九数字最大,又取久的谐音。因此从小身边人都叫他阿九或九郎。 阿九长得圆滚滚的,看不出像皇后还是像李谕更多,但小孩子总是可爱的。 二皇子小名瑞儿。母妃是汝阳王的宠姬吕氏,李谕封了德妃之后,也把她晾一边了。瑞儿长得像德妃,肤色像雪一样白,不过一样闹腾,并不文静。 要说两个儿子李谕更喜欢哪一个,他还真说不出来,不都是小天使么。如果天下可以像其他遗产一样分割的话,他真心愿意把天下分成三份,给三个孩子一人来一份。 但这是梦话。两个儿子之间,他总得立一个太子。 李谕正想得入神,一只什么东西猛得往他肚子上一扑。 “父皇!” 李谕嗷的一声。 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只有他的小公主。 “妞啊,”李谕抱起她,弹弹她的脑门,“你想压死父皇吗?” 小公主直笑,搂着李谕的脖子,腻也腻不够。 天色暗些时候,李谕让宫人将孩子们送回去。他一个人在船上又在湖面上漂了一会儿,山林与湖泊之间,清凉无比。 回到宫殿时候,已经是掌灯了。才到行宫,有些东西还没有完全整理好,李谕带来几箱子的书都放在书房中,静静堆放在书架下。他特意吩咐了,这些东西不许别人动手归置。 第二天一早,萧从简过来时候,李谕正坐在院子中的古木下,一边吃早饭,一边翻书。见到萧从简来了,他合上书,问:“丞相一早来,有事?” 他叫宫人为萧从简添了座。萧从简只喝茶,道:“乌南派国使来京了,想来觐见陛下。” 李谕噗嗤一笑,差点把水喷出来。他现在开始觉得好玩了。他问萧从简:“乌南有几年没有派使臣前来朝贡了?” 萧从简说:“十一年。” 李谕道:“不容易啊,走了十一年才走到京城。” 萧从简笑了笑,说:“陛下,臣已经安排了,让礼部将人打发走。” 李谕想了想,说:“朕倒想见见。都说乌南国人狡诈,现在的乌南杨氏王室尤其狡诈。难道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 萧从简不太赞同。能面圣觐见是小国国使的荣幸,乌南好多年不来朝贡,今年迫于形势,这才急忙来协调,已经迟了。 不过李谕坚持:“朕要亲眼看看,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萧从简见他坚持,便委婉道:“这其实也是乌南惯常使用的手法。一时服软,送上金银和美女,然后老实一段时日。不久又故态复萌。” 李谕心情正好,听了这话,拖长了声调道:“美女……朕确实听说乌南的美女出名。丞相是怕朕被异国的美女迷了心智?” 萧从简端起茶杯的动作就顿了顿,他还真对皇帝不太放心,并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 过了几日,礼部安排妥当,前来觐见的周边几国国使都被召来行宫,其中就包括乌南国使。李谕花个半天时间见他们,乌南国使被排在最后一个。 前面几国都是例行公事,到了宣乌南国使的时候,周围空气都有些微妙。李谕仍是笑容满面,向身边人道:“大家都想见见乌南国使,听听他说什么,看看他给朕献上什么吧?” 萧从简也在一旁,本来这种完全仪式性的场合他是不会来的。但今天不一样,他还是抽时间来看看。皇帝说这话时候,目光与他相接,又挤眉弄眼的,像在等一场好戏。 乌南国使是个瘦小精干的中年男人,说着一口流利的大盛官话,与其他各位国使相比仪态算中等,不好不坏。不过一上来就把马屁拍得震天响,一会儿夸皇帝是天上的太阳,一会儿夸皇帝是地上的大海。 李谕只是微笑着听了。国使又递上国书。礼部的人接了转呈,李谕只摆摆手,没有看。 乌南国使脸色微动,立刻道:“臣此番进京,带来了乌南珍奇,特献于陛下。” 李谕这才坐正了,像来了兴致一般,道:“哦?是什么样的珍奇?” 有两只箱子抬了上来。箱子不大,李谕看着也就普通行李箱大小。宫人上前打开两只箱子,众人都盯着箱子,不由有些低低的议论。 大家都以为箱子里装的是珠宝,没想到里面装的竟然是活人——一只箱子一个,两个少女像花瓣打开一样从箱子里舞了出来。 那是两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肤色洁白,极为纤细柔韧。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纱裙,半露胸部。有些大臣已经非礼勿视,扭头不看了。 萧从简看向皇帝。皇帝脸上的笑容加深了,身子前倾,似乎看得极其入神,一副玩味的神态。 他出声提醒:“陛下。” 皇帝看也没看他,只冲他摆摆手:“嘘。” 萧从简不动声色,看向乌南国使。乌南国使一脸笑意,只盯着皇帝。 等少女们一曲舞完,皇帝连连拍手:“妙啊,妙。这样柔韧的身体,朕很久没有看到了。” 这句话并不假,这两个姑娘技术确实玩得溜。要放在将来,会是多好的体操人才啊。不过之前吹的乌南出美人显然也就不过如此。宫中容貌比这美的多了去了。 而且显然乌南的信息比较滞后,还以为皇帝喜好娇嫩少女。 不过这样也好,李谕正好发挥一下。他立刻叫宫人将两个少女带下去,要“另行安排”。 乌南国使觉得皇帝正是龙心大悦时候,小心道:“陛下,近来大盛在与鄙国的边疆陈兵数万……” 李谕漫不经心挠挠脖子:“竟有这样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