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节
此消彼长之下,几乎没有任何元婴修士能有一合之敌。 丁一直面其中, 更能觉出期间压力。当年对阵傅心绫,她修为手段皆不到家,又兼轻敌在先,这“势”也是半吊子,未完全施展便被斩落。可对上陆天行这等真正老牌的化神剑修,那些手段,就完全不够看了。 剑道第四境,拼的,是感悟,是修为,是灵剑。 丁一感悟不差,灵剑更不差,偏修为差了一大截,在初时还能支撑,到的后来,已然是气喘吁吁,手软身飘了。 陆天行也是心惊,若给这小子时间,假以时日,必是一大祸患,自己不但讨不了好,还有可能就此折戟,不由手下更急,白光频频,一剑更快一剑。 浩浩的剑光连成一片,如滚滚白云,大声呼啸而来,眼看便要将那微末飘萍席卷而走! 丁一狠狠揩了揩嘴角,左手往虚空一探,眼前便出现一座古朴四方鼎,发着浩渺杳然之气。 “——这是?!” 云涤猛地倒吸了一口气,“玄小友,本尊没看岔吧?” 玄宇面色阴晴不定,正要点头,却被台上的变故吸引了心神。只见四方鼎一出,本还无处可逃的丁一蓦地一跃,直接跳入了变大的四方鼎里,盖子一合,便在这无尽的剑光之中,我自岿然不动的,当起了……缩头乌龟。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云涤鼓劲一拍,哗啦一声,置茶的桌椅都四散开来。“乾坤造化鼎,夺天地之造化,成万年之灵器,他竟然用来当乌龟壳?!” 玄宇重新从储物囊里取出一张崭新的桌子,慢吞吞道,“乌龟壳有何不好?” “……” 云涤拄着下巴,半晌突地笑了声,“若这凌渊真君能活下来,本尊倒是想去会他一会。” 看台之上,已然是哗然一片。 谁都没想到,在打斗正酣的斗剑过程中,凌渊真君居然祭出了这么个大鼎,将其当做挡风挡雨的对象,干脆利落地躲了起来。 陆天行鼻子都快气歪了,眼前大鼎也不知是何物制成,牢固得不可思议,他那一波剑来,便谁也抵挡不住,不料竟只在这鼎身上刻了几道痕,便歇了菜。 丁一却没众人想得那么好过,长时间对战的双臂微微颤抖着,给自己口中塞了粒扶风丹,直到感觉体内几近枯竭的元力渐渐恢复过来,才舒了口气。 鼎外陆天行怒极泄愤,一剑又一剑地击来。 丁一无法,只得对鼎身输入灵力,另一手从储物袋里取了紫盈盈一团出来,若傅灵佩在此,必然能看出来,这便是曾自傅心绫那处得来的天雷之心。 鼎身里漆黑一片,唯有一点紫色微光,映出眼前人物,面容苍白,唇角带血,满身的黑纹下,那双眼妖异而诡谲,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丁一闷哼了声,鼎外攻势越来越烈,他……顶不住了。 撤去元力,顺势一握,乾坤鼎化作拇指大小,被他收入掌心,瞬移一步,迅疾躲开袭来的漫天剑光,可在陆天行的势中,瞬移也是无用。 勉力躲过一波,剑势如长了眼睛一般,再次朝着他背后汹涌而来。 丁一不折反进,浑身几乎要抽干的元力让他胸腔隐隐作痛,风箱一般沉重地喘息过后,丁一蓦地咧开了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孤勇,蓦地瞬移,扑去!一把将陆天行抱了个满怀。 陆天行手中所执之剑,破体而入,血刃层层破开肌理,让丁一感觉到了些微的疼痛,他皱起眉,仿佛不堪忍受,眼却调皮地朝近在面前的陆天行眨了眨,张嘴: “去死吧。” 陆天行未想到有此变故,瞬即一掌击开,却发觉浑身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固定住,挣也挣不脱,浑身动弹不得。 丁一已经放开了手,静静伫立着,胸前尚插着陆天行那把成名已久之剑,此时,众人才发觉有些不对了。 这般直插入心的伤势下,丁一仍然站得极稳,似乎被一根线牵着,直挺挺地立着,蓝衫下,血液奔腾,汩汩而下,像有道无形的手指挥着,同时从无数细小的伤口,从脚底板,往着之前大鼎所驻之位汇聚而去。 拇指大的鼎身重新被丁一放了出来,放大而后置于最开始出现的地方。 无数暗红色血液从高台之上同时隐现,那是丁一在打斗之时受伤遗落在地上的血迹! 众人这才发觉,这所有飞溅之血,都有迹可循,若从半空看来,仿佛有一道暗线将其连成了四宫八卦位,鼎身、陆天行、丁一三方所站之位,恰是修真界的正三位,生位、死门、祭质。 而这道暗线,如今已然在丁一浑身血液的支撑里,行成了一条完整的明线,合成了一道祀龙和合阵! 这阵法,以四方鼎为基,以丁一血肉为祀,来困住陆天行,甚至将他本身,也作了祭品。 从一开始的受伤,到现在,全在丁一的计算里! 甚至连血液中,隐含着的殷红介质,也是他事先吞服下的半凝剂,使其血液不会轻易散开,拥有了半凝的介质,好成阵势。 他将自己浑身的血肉,都活生生作了祭品! 祀龙和合阵为七品阵,成阵极难,因其变数极大,八百八十八道阵纹,差一毫一厘都会失败,更遑论这等打斗过程中,用计算好的血液来成阵了。 也正因是主阵之人的血,这阵法的困与祀效用就特别好。 陆天行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觉浑身发烫,血液奔腾着汩汩往脚底汇聚,几乎要抽干他一般。 连自爆都不能。 他突然想起,在东荒镇上曾见过的红衣女娃,也是这么生愣愣站在天空下大睁着双眼,就那么被他轻易一剑劈成了齑粉,化作阵基血肉的。 ……如今,轮到他了。 陆天行怎么也没想到,十拿九稳的战局,竟然就这么被小徒弟给算计了,这小徒弟也够狠,将自己也一并当做了算计的牺牲品。 对一个不怕死的人来说,没有任何足以制掣他的东西。陆天行恍然。 不,丁一其实很怕死。 怕死得不得了。他怕自己死了,姑娘琵琶别抱;他怕自己死了,姑娘心如死灰。他怕得太多了…… 丁一艰难地想将脑袋往傅灵佩那处转,临死前看一看心爱的姑娘,却发现脚底传来的无形力量,让他动弹不能,只能继续对着陆天行那张让人作呕的老脸。 他有些遗憾,到头来,这不可一世的陆剑尊临死之时,也不过是个……凡人。会害怕,会恐惧的凡人。 大量的失血让他眼前发昏,模糊中仿佛看见傅灵佩哭泣的脸,依然那么美,可惜……他看不到了。 丁一蓦地闭上眼,手指微微动了动,乾坤鼎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身后传来噼噼啪啪的暴烈声,一股焦枯的气息传了过来。 陆天行的身体轰地撕裂开来,被丁一紧抱着塞入怀中的天雷之心在四方鼎的牵引之下,终于爆了开来。 堪比化神渡劫之雷的威力,让云涤设下的防护阵彻底完蛋。 白玉高台在一瞬间化为无数碎块,往万丈高空之下飞落。 几乎是同时的,无数人影全都化作无形流光,往四方鼎冲去;傅灵佩凰翼展过,人已轻轻拥住了丁一下落的躯体。 他紧紧闭着双眼,唯嘴角还带着抹夙愿达成的笑。 黑色道纹如潮水一般褪去,露出瘦而干的躯壳,丁一脸颊深深凹了下去,到得此时,再绝艳的容颜也俱化了鬼蜮骷髅,一层皮干巴巴地附在骨上,再看不出旧时的一分光彩。 陆天行的剑已然不知落到了何处,丁一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内里看去俱都是空的,没有内脏,没有血液,干枯似沼泽一片。 傅灵佩惶急的泪落了下来,娇娇踏着虚空轻轻走了过来,正要说话,却发觉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过,白片似的躯壳俱都化作了飞灰,只剩下一副完整的白骨骷髅。 “……真的死了。” 娇娇喃喃道,便是一只没心没肺的狐狸,她也感觉到了莫大的悲伤。 秦绵和楚兰阔默默地走到傅灵佩身旁,看着她紧紧搂着不放的白骨骷髅,俱不知如何言语。 “怎么会呢?”她喃喃道,“你答应我,会保存自己,会回来的。” “对了,涅槃丸,涅槃丸!” 傅灵佩蓦地想起什么,伸手想去丁一胸口掏,却发觉除了皑皑白骨,再无旁物。白雪似的头颅上,黑洞洞的两个窟窿直愣愣地瞧着她,仿佛在说: “看,你被我耍了。” 第340章 330.329 天剑峰峰主洞府内。 “师姐已经这般模样好些天了。” 秦绵看着客舍内一动不动抱着白骨骷髅的傅灵佩, 担忧地道。 距离元婴大比之日已有半月,当时归一剑尊与凌渊真君当场陨落, 归一派损失巨大,在玄东界失了颜面,灰溜溜败走。 陆玄澈将陆天行尸身一并带回了门派,而傅灵佩自打见了那具白骨骷髅便日日搂着不放,失了神似的,不言不语, 被她与师尊带回了天元派。唯独一个乾坤造化鼎,被人争夺来去, 最后便宜了云涤道君。 白毛狐狸与灰兔子一边一只蹲在门前守了半月,娇娇七条神气的大尾巴耷拉下来,哭丧着脸道出了这许久以来的担忧: “凌渊真君就这般去了,老大如此伤心, 不会也跟着想不开吧?” “呸呸呸!”秦绵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跳脚道:“胡沁些什么呢?我师妹只是一时伤心,万万不会想不开的!” “说的极是。” 楚兰阔负手走近, 面上的冷凝之色比往常更甚, 光站在他身旁,便让人觉得寒意沁人。他刚刚才将归一陆家之人打发走,心下本是不快,看傅灵佩一副伤情模样,便更是气闷,沉声道: “本君的徒儿不会这般无用。” 娇娇不自觉往旁边挪了挪, 对着这冷面师尊她素来都敬畏有余,亲热不足。 “可还有半月,便是去云昬界的时日了。师妹这般模样,该当如何?” “若她这般不争气,那云昬界,不去也罢。”楚兰阔冷冷地哼了一声,“如自己想不开的话,去哪儿都一样。” 秦绵“哦”了声,不再与师尊争辩。 师尊这人待徒弟待友人都算得很好,偏对男女情爱,天生少了一窍,委实不通。 若真这般容易看开,世间又为何会有痴男怨女的说法? 如紫脩峰峰主妩清那般对情爱洒脱之人,不也大变了模样?镇日守在峰内不再外出,妩媚张扬的衣着收敛许多,连话都轻易不往外蹦一句,满面肃容,跟守清律的尼姑似的,整日里守着武曲峰主的两半尸身。 便清玄道君的开解也不管用。 紫脩峰如今是大弟子管事,天体峰青黄不接,体修还未出个元婴,也便由武曲的大弟子代管,听消息是要从上头挑个人下来镇着。 秦绵一肚子的消息没法对人诉说,心中本就烦躁苦闷至极,人生太过无常,前阵子还在身边蹦蹦跳跳欢乐快活的陆师妹已然没了性命,连尸身都没得,偏傅师妹又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想劝亦无从劝起。 “师尊,陆家那边来人,可有何要事?” “别无他事,只是问一问姝儿的一些旧事。”楚兰阔顿了顿,才道:“为师与掌门商量过,待为师离开前往云昬界后,天剑峰将由玉白担任峰主。” “可……”秦绵有些为难,“玉白他生性腼腆,不善长庶务,怕是不成。” “倒也无妨,些许不懂可以去问过你魏师兄,他熟悉得很。” 楚兰阔言下之意很明白,魏园庶务是强,可惜差了些底气,镇不住这天剑峰数百弟子。倒是朱玉白,一手剑术和修为弹压得住。 “如此,等玉白出关后,绵儿自会将话带到。” “好,你很好。”楚兰阔轻轻拍了拍秦绵的肩,叹道:“在为师收的这些弟子里,绵儿你才是最稳重最不让人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