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我的孩子!”顾六寡妇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不算太远的路,她跌了两跤,才扑到两个儿子的身前。她用冻僵的手去解捆绑在两个小男孩身上的麻绳,一边解一边说:“不怕,不怕,娘亲救你们!” 滴水成冰的天气,顾六寡妇本来穿的就少,再加上慌张和恐惧,怎么也解不开系在两个孩子身上的麻绳。 族长站在宗祠门口,他用拐棍使劲碰了碰地面,愤怒地说:“顾六寡妇,没有把你一并烧死是看在你守寡十年品性端正!你不要再闹了!” 顾六寡妇正在解麻绳的颤手忽然停下动作,她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 “娘亲、娘亲……” 在两个儿子的啼哭声里,顾六寡妇慢慢回过神来,她望着两个儿子苦涩一笑,释然地说:“希儿,望儿,你们看见了吗?天、地、雪、树,还有山……” 她用冻僵的手抚摸着两个儿子的脸颊,“咱们以后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不怕,你们不要怕。忍忍就过去了,等到了另一个世界啊,咱们的希儿和望儿再也不用藏起来。你们可以站在日头底下!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 她越说越激烈,说到后来仿若嘶吼。 两个惊惧啼哭的小男孩止了哭,呆呆地望着他们的母亲。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从未见到母亲这个样子,还是因为被他们的母亲话中的美好吸引住了。 顾六寡妇又平静下来,她眷恋地抚过两个孩子的脸,温柔地说:“希儿和望儿不要怕疼,这只是一道劫难而已。咱们闯过去就可以享福了……娘亲先去一步,在那头等着你们……”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砸进雪地里。 她猛地起身,毅然而决然地一头撞在一旁的巨石上,顿时鲜血四溢,将她身下洁白的雪染成大片的猩红。 “娘亲!”两个小男孩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头撞死,他们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绑在身上的绳子,然而根本挣脱不开。 眼泪一颗又一颗从他们的眼眶里滚落下来,他们哭到撕心裂肺。 “真是晦气!”族长愤怒地用拐棍撞了撞地面,“不用管她的尸体了!都回去歇着吧。等明天天气好了,把这一家子都烧了!” 人群散去,耳畔只有呼啸的风。 大雪越来越大,很快将顾六寡妇的尸身连着她身下的血水一并掩埋。 冬日的夜晚最是寒冷,更何况又是这样的天气。半夜的时候,两个小男孩的身体完全冻僵了,他们的脑袋有些发昏,几近昏厥。 隐隐的,耳边有马蹄声。 “他们在那!天,不会已经死了吧?”入毒跳下马,跃到两个小男孩身前去探鼻息,她松了口气。她一边解开绳索,一边跟陆无砚回禀:“少主,他们还活着,可是都冻僵了,不太好。” “喂,醒醒!”入毒拍了拍他们的脸,又使劲儿掐了一下他们的胳膊。 两个小男孩艰难地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出现在眼前的两个人。 “娘亲!”他们两个好像一下子苏醒过来,他们想要扑向自己的娘亲,可是他们冻僵了,一下子摔倒在地,吃了大口的冰雪。他们全然不顾,一点一点挪到他们娘亲尸身边。他们用冻僵的手去扒开积雪,可是那积雪已经冻成了冰,将他们娘亲的尸体冻在地上。 仇恨在他们的眼中一点一点滋生,他们转过头,望着宗祠的方向,眼中仿若有烈火在燃烧。仇恨中带着绝望,绝望中又带着浓浓的不甘。 这种目光让陆无砚侧目。 他一步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问:“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了你们吗?知道你们的母亲为什么会死吗?” 两个小男孩仰着头望着陆无砚,他们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他们当然知道这全是因为他们两个是能够带来厄运的怪物! 陆无砚解下身上的蓑衣扔给他们,又脱下裘衣扔到他们身上。他冷冷地说:“只有活着才能报仇。” 生机和希望在两个小男孩的眼中浮现,他们望着陆无砚奋力点头。他们不知道陆无砚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可是此时的陆无砚好像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想分开吗?”陆无砚的目光落在他们两个相连的肩头。 两个小男孩眼中的希翼更加浓烈,他们更加用力地点头。分开,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简直就是他们毕生的痴念。 “我不确定能医好你们。如果成功,你们可以做回正常人。如果失败,就是死亡。”陆无砚的声音很冷漠。可是在这冰寒的雪夜里,仿若一道最温暖的光。 “如果愿意就跟我走。”陆无砚说完转身离开。 两个小男孩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起身,用冻僵的腿跌跌撞撞地跟上陆无砚。 陆无砚走回马匹旁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那两个孩子身体相连没有办法骑马。他将马缰递给入毒,继续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步行。 陆无砚从未想过自己的心里居然还有那么一丝善意尚存。可是那两个小男孩的目光让陆无砚想到了很多年以前相同的绝望。那个时候他被逼着吃下煮熟的人肉、腐烂的虫鼠、剁碎的蛇头,吞下那些肮脏的东西完全击垮了他。还有后来逼着他杀人,行刑。 陆无砚知道那些人是在逼着他成为恶魔,逼着他当虫鼠、当野兽。 绝望、痛苦、仇恨和不甘。 陆无砚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里逐渐静下来。两个孩子走得很慢,他悄声放缓了速度。 “叫什么名字?” 他们两个身子虚弱,走了没多久就气喘吁吁。哥哥先说:“顾希!” 弟弟胆小一些,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顾望。” 希望。 陆无砚点点头,继续前行 入毒牵着两匹马跟在后面,欲言又止。整个入楼的人都知道陆无砚畏寒,可是他将身上的裘衣和蓑衣都给了那两个孩子,还步行带着他们走雪路。 可是入毒也明白那蓑衣和裘衣既然已经被那两个孩子碰过了,陆无砚就不会再穿。她若是脱下自己的衣服给陆无砚,他更不可能接受。入毒只好默不作声跟上去。 等到陆无砚回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他推开门进屋,看见方瑾枝站在方桌前画画。 “三哥哥,你才回来呀。”方瑾枝没有抬头。 “不看都知道是我?”陆无砚嘴角微微噙了一抹笑,走向方瑾枝。 方瑾枝笑嘻嘻地说:“我能听出来三哥哥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望向陆无砚,却“呀”的一声惊呼出声,“三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的裘衣呢?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呀!” 方瑾枝匆忙放下手中的画笔,摸上陆无砚的脸。他的脸色很差,脸上也是冰的,好似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寒意。 “太凉了,别碰。”陆无砚偏过头,躲开方瑾枝的手。他低头看着桌子上的画,一下子笑出来。 摊在桌子上的画正是昨日陆无砚画的那一副方瑾枝在雪地摔个四脚朝天的场景,方瑾枝竟是在旁边画了个陆无砚,陆无砚坐在藤椅上,怒气冲冲地瞪着楚怀川,因为楚怀川故意用摸了烂泥的手在他的衣服上抹了一把。 “我不冷,冷的是三哥哥!”方瑾枝将陆无砚拉到椅子上坐下,去拿了一件裘衣给陆无砚披上,她又去拿了暖手炉塞在陆无砚怀里,然后用自己暖呼呼的手心贴在陆无砚的脸颊。 她皱着眉,心疼得不行,还要絮絮埋怨:“三哥哥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呢!” “我没事,”陆无砚起身,“在这里等我,我去洗个热水澡。” “是是是,泡个热水澡就能暖和了!我真笨,怎么就没想到呢!”方瑾枝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拉着陆无砚就往偏房的净室里去。 许是因为陆无砚冻了一夜的缘故,纵使他在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等他出来以后虽然身上摸上去已经不冰了,可是他还是觉得冷。彻骨的寒。 他走回去找方瑾枝,说:“风雪已经停了,我带你回家。” 方瑾枝将暖手炉又塞回陆无砚的手里,生气地说:“你昨天又一夜没睡对不对?回什么回呀!你赶紧回床上去睡觉!” 陆无砚犹豫了一下,他知道方瑾枝心里十分盼望回到温国公府。他昨日答应了她,不能食言。 方瑾枝没给陆无砚犹豫的机会,她直接推着陆无砚往床上去。“三哥哥,你瞧瞧你,都回来这么久了,又泡了热水澡,脸色还这么差。如果我现在拉着你陪我回去,那多不懂事呀!我不急于这一天呀,咱们明天回去也行的!” 陆无砚想了想,说:“那好,我睡一会儿,下午带你走。” 他答应了今日带她回去,岂可拖到明日。 “好好好!”方瑾枝忙不迭地点头。可是她心里却想着陆无砚向来懒床,等他睡着了,她才不会叫醒他,最好让他睡到明早。 方瑾枝推着陆无砚上了床,为他将床幔放下来,挡住从窗户透进屋里的光。然后又将屋子里的炉火烧得更旺一些,她将暖脚炉里的银碳换成新的,然后把它放在被子里,贴着陆无砚的脚。 “瑾枝,”陆无砚望着床边的方瑾枝,“我冷。” 方瑾枝焦灼地说:“那怎么办呀?我再去搬一盆炭火?再拿一个暖脚炉?对了!我再去抱一床被子!” 方瑾枝刚要转身,手腕被陆无砚握住。 陆无砚往里侧挪了挪,眼含笑意地望着方瑾枝,其意不言而喻。 方瑾枝愣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 她刚想反驳,陆无砚又望着她深情地重复了一遍:“我冷。” 方瑾枝立刻泄了气,她没好气地瞪了陆无砚一眼,说:“等着!” 说完,她就气呼呼地掀开床幔出去。 陆无砚正诧异间,方瑾枝又掀开床幔进来,她身上的交领绣袄和百褶戏蝶绣裙已经脱了下来,只穿着一双雪白的中衣。 ——她怕那些凹凸不平的绣纹硌着陆无砚。 方瑾枝别别扭扭地掀开被子钻进去,起先只是远离陆无砚躺在外侧,可没过多久,她主动钻进陆无砚的怀里,将自己的身子贴在陆无砚微凉的胸膛,然后摸索着抬起陆无砚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又将他的手捧在手心。 ——用自己给他取暖。 果真,陆无砚的身体没过多久就热了,由内向外。 第78章 抢亲 方瑾枝原本打算让陆无砚好好睡一觉, 傍晚的时候也不喊他起来,最好让他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可是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屋子里太暖和的缘故,方瑾枝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连梦也无。睡得十分香甜。 她是被饿醒的。 方瑾枝迷迷糊糊地想要伸手去给陆无砚拉被子,她摸了摸, 身边并没有人。她疑惑地睁开眼,陆无砚并不在她身边。 “三哥哥?”方瑾枝坐起来,她茫然四顾,陆无砚并不在。 她揉了揉空空的肚子下了床。 陆无砚刚巧推门进来,“醒了?刚好, 早点去用晚膳,吃过了咱们就回温国公府。” 方瑾枝偏着头仔细去瞧陆无砚的脸色,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才没有拒绝。 还没有到用晚膳的时候,可是因为陆无砚执意要在今日带方瑾枝回去的缘故, 就将晚膳提前了。长公主也难得抽出时间来陪他们一起吃。 刚刚用过晚膳,楚怀川突然造访。 “听说你要回去了,来看看你。”楚怀川说。他看了一眼站在陆无砚身边的方瑾枝,作势就要去推她。 方瑾枝一惊,也没来得及想他是陛下的身份, 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躲开。所幸楚怀川并不是真的要推她。他笑着比了比方瑾枝的个头,颇为感慨地说:“居然都长这么高了。” 他又笑着跟陆无砚说:“没有想到你真的把媳妇儿养大了。” 站在陆无砚身边的方瑾枝睫毛颤了颤。 楚怀川看她一眼,说:“你这孩子有话直说!” 方瑾枝就小声说:“明明当年陛下也是个小孩子……” 就算比她大了几岁,当年初遇时, 他说的话、做的事儿像比她还小似的。又哭又闹,还耍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