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仝则心下好奇,却不大方便去和正主打听,毕竟前脚才表现出不在乎一生一世,那又凭什么过问人家的婚丧嫁娶?可禁不住想要了解大概,于是乎只能没事儿去同游恒套套话。 可惜游少侠对此讳莫如深,这时候摆出一副忠诚侍君的脸孔,一问三不知,“我是少保的人不假,可并不是伺候他的奶妈子,如何知道裴府上究竟有什么安排。” 仝则锲而不舍,换个角度问,“太太难道不张罗给他娶亲?总不能一直没订过亲吧?” 游恒想了想才说,“倒是有相看过几个。那一年,少保从南海出征回来,正满十八,那场仗打得漂亮,少保声威大震,那会儿裴府的门槛差点没叫人给踏破。可也没用啊,连先帝爷都亲自给保过一桩媒的,少保愣是没答应。” 连皇帝都敢拒绝,仝则纳罕道,“真这么不给面子?那拒绝总得有拒绝的理由吧。” 游恒笑了,露出点子神神叨叨的劲头儿,“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外传……少保那会儿为了搪塞,说的是自己受了些伤……”他说到这儿,噗地一声乐出来,冲仝则挤了挤眼,“懂了吧,哎,大伙可都是男人,你小子千万别装听不明白。” 仝则当然听的懂,心下暗道这招太损,想不到裴谨黑自己居然一点不留情,别人也真就肯相信。反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亲身经历过那种激情洋溢的状态,他知道,裴谨可是比正常男人还要正常! 见他发愣,游恒推了推他,“想什么呢,自然是假的啊。少保说过,同袍兄弟们大多还没着落呢,又赶上这些年内忧外患不断,他有什么可着急的,等心里头几件大事了了,再张罗成家不迟。你当他为什么在外头弄了处宅子,就是为搬出来住着自在,要不在太太跟前,总少不了要念叨他服药、养身子。一天到晚事情那么多,回了家还要继续演戏,多累得慌。说真的,接下来三五年估摸还真有几场仗要打,等什么时候消停了,我也得好琢磨琢磨自己的事了。” 仝则一笑,看出他是打着关心主君的旗号,急自己之所急,便笑着拍拍他,“你的着落,不知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不过我少不得奉劝一句,该出手时要出手,好姑娘不易找,错过了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游恒看着他,深深点头,只是嘴上依旧如故,“这事我随少保,等他落停了我也就踏实了。别看他不言不语,最是有主意的,搬出来是为尊重太太,实际上没人能拘束得了他,就只是一点让人着急,还真没见他对哪个姑娘正眼瞧过。” 说完叹口气,转身忙别的去了。仝则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此人大抵有种好处,即便对仝敏悉心照料,相处起来也还会维持应有的尊重礼貌,更不会为追求仝敏,刻意巴结讨好他。是以两个人相处起来还和从前一样,插科打诨,嬉笑怒骂,时常开启两个糙人的无聊斗嘴模式。 天气说话间热起来,这日仝则正做法国参赞定做的三件套,却见有日子没见的宇田忽然登门造访。 才一进来,仝则打量其人,惊觉变化不小,身子瘦了一圈不说,连平日里如白瓷般细腻的肌肤,如今都只显出黯然无光,本来清秀的一张脸愈发消瘦,更有那尖尖的下巴,简直可以代替小刀,拿来削水果用了。 仝则是灵便人,一看就知道他遇上了事,忙将他请到楼上单间,关起房门径自拿了好茶出来,又摆了果子预备和他聊聊。 “别忙那些,你坐下,和我说会儿话。”宇田声音暗哑,拉过仝则的手握紧自己,好像这个动作能为他增添一点力量。 仝则答应着,坐定方问,“怎么了?这阵子出了什么麻烦事?” 宇田不说话,神色凄惶迷离,半晌那眼珠子才转了一转,笑容颇为哀伤,“我要走了,立秋时就回国去。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回来了。” 仝则怔愣,觉得实在太突然,“为什么叫你回去?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宇田又是一阵沉默,好像难以启齿似的,鼓了半天勇气,却是凄然一笑,“回去是为成婚。他们要我娶将军家的次女,就是……就是千姬的妹妹。如果不是她,便要和朝鲜宗室联姻,娶一位宗女,你知道的……无论哪一个我都不想娶,可如果非要我选,我宁可选千姬的妹妹。” 仝则愣了一下,起初还在想,宇田是出于维护大和贵族血脉纯正,不愿和外族通婚。后来眼见他那股子黯然神伤,陡然间却明白过来。所谓朝鲜宗女,不就是他的爱人成安君李洪的亲戚,搞不好还是亲兄妹关系,那的确是……有点教人难以接受。 “我的事,你知道一些?还是,什么都不清楚?”宇田迟疑着问。 他指的,无非是和李洪不可言说的那段感情。 对于宇田这个人,仝则在心里早就把他当成是朋友,除却第一次见面,因为看不过眼他被千姬欺负而出手相帮,归根到底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到了后来,宇田热情主动,帮衬过他无数次,堪称真心实意有求必应。为人友善,半点架子都没有,因为性子好,仝则和他相处起来自是十分轻松随意。 既是对待朋友,仝则就不愿隐瞒,干脆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四目相对,那种感觉有些许微妙,但宇田晓得他都清楚,倒是很感谢他的坦承,终于颔首笑了笑——这是他自进门以来,头一回发自内心,展露的一记不含苦涩味道的笑容。 笑意渐消,宇田摇了摇头,“所以你该理解我的想法。那个人,是他的妹妹,我一想到今后每天对着她,就觉得自己要抓狂了,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如何自处……我是个没用的人,其实早该想到这一天,却毫无办法,什么都不做,只是任由它来临,任凭自己束手就擒。” 仝则替他不甘,“难道不能拒绝了?比如,这边朝廷有挽留你的意思……” “我本来就是客居在此,又不是日本留在这里的质子。”宇田忽然笑了下,颇有几分神经质的味道,“你别说,我这会儿还真巴不得自己是人质……可父亲要我回去,大燕朝廷自不会阻拦。” 顿住话,他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分隔两地,互通信笺吧,你会写信给我的对不对?或者,等你生意再做大些,就去江户也开家分店,到时候我一定免费给你捧场,把全江户有头有脸的人都引到你那里去。” 仝则一笑,先道了声多谢,斟酌片刻,复问他,“有那天不难,信我也一定会写。但眼下的事,他知道了么?又做何反应,真的能放开手让你走?” “不放手又如何?我们这类人无非是棋子,跳得再远,总有一天要被收回到棋盘里。他知道了,开始气得发疯,后来又说要和我一道回去出任公使,再不行就去研究小乘佛学。多可笑,堂堂一个郡王,这么折腾下去不是逼他父亲早日放弃他?”宇田说着垂下头,眉尖蹙起,抖得人心头直发颤,“他白做了那些努力,我却要先逃开了,因为我是个懦夫。” 仝则不以为然,“每个人都有苦衷,你也一样。他应该能理解,或许……你们只是暂时分开一阵子,将来还有机会再见。” 然而这话,他自己说着都觉得言不由衷。 对于贵族们成了家,是否还有偷情的自由,仝则一无所知。但问题是,这一对接下来要身处两地,感情能否经得住考验,谁都说不准,而距离感一旦拿捏不好,就只会渐生疏远。 “帮我个忙,我想见他。”宇田蓦地抓住他的手,“我躲了好几天,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今天好容易有点勇气,我约了他来这里……求你,求你陪我见他,我怕……我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此话一出,仝则目瞪口呆,足足愣了有三秒。 朋友的用处说多不多,拉来陪绑是必要的一项。转念再想想,宇田是近乡情怯感在作祟,他自觉得对不起李洪,既舍不得又没奈何,纠结之下才会想出这个法子。 承蒙他看得起,拿自己当做朋友,仝则不便推却,只能苦笑着应下了。 结果亲眼目睹两个人见面时的情状,仝则才算明白,宇田究竟在畏惧些什么。 李洪眼神骇人,全程几乎不错眼珠子地盯着宇田看,所有摆在台面上的应酬全被他敷衍带过,一言不发,眉间阴郁,他本就生得高大冷峻,此刻的表情,更是任谁见了都只会觉得寒气逼人。 仝则赶紧把这一对请上二楼单间,打点了两句刚想离开,袖子便被宇田扥住了。他只好又招呼二人吃茶,正准备挑个角落先坐下,却见李洪腾地站起身来。 他不说话,只将双手按在宇田肩上,指头扣得死紧,一面用力将人向后推去,一下子就把宇田推得背靠山墙。然后长臂一锁,将他整个人牢牢环住,架势如同天罗地网,怎么逃也逃不掉了。 宇田显然被撞疼了,皱着眉,偏又不敢呼痛。 仝则一个外人看着,一时连尴尬都忘了,只觉得适才那动作太猛,不免替宇田觉得后背、脊梁骨生疼,却不知那单薄的小身板如何承受得住。 “是我对不起你,事情已经定了,没得更改。”宇田喘息着,哀声求告,“咱们总算得见一面,坐下来,好好说话不行么?” 李洪咬着牙摆首,“你没有对我不起。惠仁,是我无能。不过现在还来得及,我只问你一句,愿不愿和我走,我会把一切安排好,咱们从这里出发去琼州,再从南海出南洋去,一直往西走,走到没人认得出咱们的地方,好不好?” 宇田看他的眼神柔软得能滴出水,声音颤抖,一面轻抚他的脸,“沿途会经过那么多地方,你逃得掉么?一旦被抓回去,你会失去什么,你想清楚了么?” 李洪皱眉,半晌发狠道,“想那么多干嘛,你就要娶别的女人了,你要结婚了,我可还顾得了那么多!” 他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着宇田的头猛亲了下去。这一吻,纯粹是裹挟着暴力,粗糙而彪悍,不惜力不容情,并没有丝毫爱怜之意,仝则在一旁看着,直觉按这个亲法,宇田的嘴怕是都要还给他亲肿了的。 宇田想推开他,然而双方力量对比太悬殊,根本推不动,李洪就像座山似的横亘在他身前。 仝则见状,不由又暗暗用了用力,绷紧胳膊上的肌肉,想着自己在力气上能否和裴谨打个平手,一时又觉得,该默默退出去了,无奈两个人正在门口挡道,便让人有了种原地打转般的煎熬。 突然嘶拉一声响,是李洪扯坏了宇田的衣裳。眼前晃过一大片白皙的肌肤,仝则登时倒吸一口气,心道此时再不走,等下就真的没法再面对这两个人了。 就几步路而已,仝则走得是蹑手蹑脚,门将将推开一条缝,人一溜烟钻出去,耳边回荡的,全是阵阵呜咽和低低的呻吟。 直到彻底关上门,他心头犹自砰砰乱跳,窥见了某种活色生香,留在心底的,则是一种突兀的震颤。宇田面对生离,当有种奋不顾身的献祭感,李洪却是无所顾忌的在掠夺,好像末日行将来临一般,全身心释放着最后的疯癫。 “我们还可以在一起,无论你在哪儿,我就追到哪儿,成亲也无所谓,你还是我的,我也还是你的……” 李洪咬牙切齿的誓言隔着门板传出来,声声入耳,仝则觉得耳朵变得滚烫,好似热情也会传染,还有那种没有顾虑,不在乎身份、地位、名誉……一切皆可抛的悍然。 人生在世,难得疯狂,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他一样,处处要给自己设限,处处要求得圆满,或是斤斤计较,有些人、有些事到底值不值得付出。 在这一刻,仝则心里突然充满了羡慕,他羡慕屋子里那一对奋不顾身敢于纵情的人,更羡慕他们能拥有,自己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孤注一掷的骁勇。 第50章 事过之后,李洪先行离去。他面色一沉如水,但比之先前来时,已是多了份无所畏惧的坦然——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婚后偷情进行到底了。 仝则不便多问,进去看时,只见宇田并无丝毫窘态,反而脸色红润,焕发着神采。见到他时,便即一笑,“给你添麻烦了,大恩不言谢。总之,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客气什么。”仝则看看一片狼籍的软榻,心里愈发无奈,委实比当事人还要尴尬,再看看宇田身上被撕破的衣裳,他说,“脱下来,我给你缝好。” 所以选到这里来私会,宇田真可谓是擅长绸缪,简直就像预先知晓似的——李洪会如此暴力,扯破他的衣服。 仝则一面飞针走线,宇田一面吃着茶,沉静地看着他,两个人良久都没再说话。 半晌还是仝则耐不住,先问道,“他决定和你一起回去?” “不知道。他让我耐心等,我不明白他究竟打什么主意,也不想再去问了,因为他要我信他。”宇田摇头,幽幽道,“我信了,就会一直等下去。反正我家里无非是要一个孩子。兄长到现在只有两个女儿,倘若我能给的了他们要的,那么也就无所谓其他。反倒是我这个人日后离开了,才能让所有人皆大欢喜。” 仝则明白他的意思,一国储君没有继承人,只能从宗室里挑选,可这么一来,宇田将来的身份地位都会变得很微妙,倘若避走他乡,或许还真是最好的选择。 “你呢?看见我这样疯狂,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宇田心情轻松起来,一面解嘲地笑笑,脸上却露出自豪,“没关系的,你可以瞧不起我,可我就是不能没有他。” 仝则看他一眼,笑说没有,“我不会瞧不起你,倒是很钦佩你们的勇气,我自己一向最缺乏勇气。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没有的,总会充满艳羡。” 宇田转着茶杯直摇头,“怎么会,你一向很勇敢,设计千姬那会儿,一个人都敢去冒险。不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你。” 为了什么?仝则忽然间,无言以对。 从前想过多少回的,那些理由,他应该可以说得头头是道,然而现在呢,他居然被问住了,有一刹那的迷茫,只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是为他么?”宇田观察他的神情,轻声问。 脑子里轰然一响,这指代不明的称谓,让仝则的心猛烈地悸动了一下。虽然宇田的话里,连“他”还是“她”都没说清楚,可仝则还是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裴谨。 “算……算是吧。”仝则抬起头,舔着唇笑了笑,不想再做否认。 宇田连和情人欢好都不避讳他,要是再有所保留,他就真不够意思了。人这一辈子,总得有几个能够敞开来交心的朋友,彼此可以不必时常见面,但只要一方有需要,另一方不说两肋插刀,也定是会倾力相帮,如此才算没白活一场。 仝则需要爱人,更需要朋友。对于那种纯粹的,没有利益纠葛的友谊,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求过。 “我不确定能为他做多久。”仝则哂了哂,“事情不完全取决于我,不过我相信他,就像你相信成安君那样。他对我很好,有求必应,许多事情都想到前头。眼下这里的一切,可以说都是他给我的。” “你想报恩?”宇田蹙起眉头,“这念头要不得。还不如问问你自己的心。感情的事,切记掺杂些别的东西。你们不是有句俗话,叫一夜夫妻百日恩,记住了,这个恩,是说相处过后累积起来的情分,不是什么知遇之恩,更不是希图回报的那种恩情。” 顿了顿,他笃定地再道,“而且我猜,他也不需要你存这类报恩的心。” “我没有,”仝则认真思量,认真作答,“这个我分得清,喜欢就是喜欢,有兴趣才会想方设法得到。好比我中意手里这件靛青色阙腋袍,此时此刻眼睛看到,脑子里就闪现出喜欢两个字,如此简单而已。” “那就好,你向来明快,从不纠结,这点最是难得。”宇田夸了半句,眉头就又拧了起来,“可什么时候,才能得手呢?” 仝则禁不住仰头直笑,宇田这人用词太夸张,要说他因为中文不够好乱说话,他可是半个字都不信的,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我倒是想啊,可惜不由我说了算。他要忙的事情太多,我总不能跟成日跟怨女似的,天天等天天盼,望眼欲穿,最后把外头那面墙哭倒才算完。” “呸,我瞧你也不是什么正经好人。”宇田瞥他一眼,调笑起来,脸上立刻泛起妩媚的生动,笑罢转而盯着他,极轻地叹了口气,“体谅他些,如今他正要成立军机处,那需要耗费不少精力。军机处在设在皇城里,美其名曰重要军情及时汇报给皇帝,可举凡军机拟定的机务,只要半数以上成员通过,就是皇帝也推翻不了。说白了,皇上只有权过问,再无处置权。” “现今那一位,偏又没什么根基。不过是时运高,赶上前太子被废,生让人给扶了上去。要说治国韬略,却也未必一点没有,只是实权、兵权全捏在人家手里。”宇田说完,摇头喟叹,“但这样的矛盾迟早要爆发,侯爷是少壮派不假,但朝廷现如今可还有不少专门捣乱的老家伙。大燕有一年多没用兵,开支可还摆在那里。不打仗,大商人靠什么借款给朝廷,靠什么来发横财,一个个只都眼巴巴盯着呢。还有些不死心的,就说我那母国,将来迟早会和大燕有一战。” 仝则面色沉下来,“你肯定么?就不能先行阻止?战争牵扯太多人命,大多时候不过是为几个强人争权夺利,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这话是不错,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好比你为他做事,却不知还有多少人,甘愿为类似千姬那样的野心家做事。这些人散落在京都上层人士身边,时刻都想要搞点子麻烦出来。借着君臣之间生嫌隙,正好下一盘棋,扰乱朝堂。皇权和军权博弈,不正是眼下最好的突破口。” 仝则对时局不算了解,大多只是道听途说,有些来自于客人间的闲谈,有些则来自游恒吹牛时的阔论,只有极少部分,才是裴谨讲述给他听的。 宇田话里涉及了危险因素,他心里有担忧,却没有害怕。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人,此刻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得承认,他和裴谨是坐在一条船上的。 抛开那些恩义不提,他这一刻关心的,只是自己能为裴谨做点什么。最好要比裴谨预期的多,还要比裴谨能想象到的更多。 ——那将会是他送裴谨的一份承诺,或者说,是情感上言行合一的表白。 如是思量,仝则下意识抖了抖手上的衣服,不防自内兜中掉出来一张画像,画纸是展开的,落在了他脚下。 仝则拾起来,随即便看清楚了,那是一张素描全身相。纸上绘着一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模样,身材颀长,容貌清和,唇上留着修剪得体的小胡子。身上虽穿着直裰,但一眼看上去,还是不大像传统的中国人。 宇田当然不至于私藏别的男人画像,仝则直觉,这里头一定会有故事。 果然宇田瞟着画中男人,娓娓道,“这人名叫金悦,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朝鲜人。明面上的国籍也是朝鲜,实则却在为日本幕府做事。他身份是商人,买卖做得大,有贸易,也有自己的船队。做香料、瓷器、茶叶、烟土买卖,还兼有当铺和票号,更经营有绸缎庄,专进西洋人喜欢的花色,好多洋人都愿意从他那儿进货,算是这一二年间京都生意场上的后起新秀。” 仝则唔了一声,这人的经历不难想象,听上去和自己做的事差不多,他问,“金悦为幕府做事,是借做生意收集京都情报?所以混迹在官场人家和权贵之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