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加三正要再走近一点看个清楚，地台上那个身体修长的男人忽然变身成了一只巨大的怪兽。 怪兽睁眼，眼中似有疑惑，但很快他就似察觉什么，喉咙中发出了愤怒的低吼。 加三认出眼前的大怪兽就是和他契约的雷诺斯特，忙跟他打招呼：“老大，你怎么了？” 随着他抬手，他的手掌中突然冒出无数锁链窜向雷诺。 雷诺似乎被束缚般，竟无法躲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锁链缠绕住他的身体。 雷诺怒极，反而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用冰冷的眼神无情地看向小孩。如果不是小孩的灵魂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没有丝毫改变，他真的会拼着灵魂重伤也会杀死对方。 他真的很久没被人这样阴过了。石种族，真不愧是骗子种族！ 加三看看从自己手中冒出的锁链，再看看雷诺，表情呆滞，过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签订公平契约会这样？我身上怎么没有锁链？老大，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雷诺可以撕裂部分灵魂挣脱契约束缚，但他的情况非常特殊，他的灵魂已经不适合再受伤，更别说被撕裂。跟小孩签订违反契约就分裂灵魂的公平契约，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诚心意，这还是出于他某种高傲的心态，不想占弱小者的便宜。 “这是强弱地位逆转契约。”雷诺没有出声，但加三的脑中响起了对方的声音。 加三不明：“你说什么？你拿出来的不是公平契约吗？”难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拿错契约？ 雷诺很平静地道：“不，这就是公平契约，只是我没想到它会脱胎于强弱地位逆转契约，当初把这种契约修改成公平契约的法圣大约也是想借由逆转契约的规则力量，来保证公平契约的公平性。只是时间过去太久远，那位法圣又没有刻意宣扬，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只有吃亏上当的强者才知道究竟，但碍于契约束缚，他们也没办法告诉别人。你很幸运，你身边的石种族显然恰好知道这件事。” 他也是实际感受到这份公平契约下隐藏的条款，才知道这份公平契约还有这么一个秘密。 “本契约受到契约原意志的保护，契约原意志就是……”加三脸色难看，他不想被雷诺坑，但也不想坑雷诺，他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雷诺：“强弱地位逆转，这就是这份契约的原意志。此时，它正在为你我缔结从属契约，不可背叛的那种。” 加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您从属我？” 雷诺沉稳道：“对。” “啊！那能不能中止？如果我说不用你从属我，那契约会停止吗？” “不能。你可以把这个契约理解为弱者保护契约，哪怕弱势一方要求，契约仍旧会彻底履行保护弱者这一本质且中心的规则。除非你愿意献出你的生命和灵魂做祭品。”雷诺把所有怒气收敛起来，小孩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对其发怒毫无用处也没必要。 加三听说中止契约需要他献出生命，自然而然犹豫了。 “加三，这个从属契约对我的限制太大，我需要你修改一下内容，你愿意吗？”雷诺也不是要小孩死，看着小孩的眼睛问道。 加三用力点头：“愿意，我同样讨厌不公平的事情发生。我本意并不想束缚你，更无意把你变成我的从属。” 雷诺怒气又消失了一些，“很好，那么你过来，这份契约的本质不能修改，但是在没有彻底完成前，它的内容还能做一些细微补充调整。” 明明时间不多，可雷诺依然不紧不慢。 加三在他的态度影响下，也不再那么急躁，快跑到雷诺身边，道：“你说，我做。” 雷诺：“把你的手放到我左前腿与身体相连处。” 加三按照指示，伸手按住雷诺指明的位置，那里似乎有心脏在跳动般。 雷诺继续道：“现在，跟我复述：我，契约方加三，愿意自动放弃对另一契约方雷诺斯特的绝对掌控权，只要对方不背叛不伤害我，他将拥有自主权，同时我愿意放弃伤害转移的权力。” 加三没有丝毫犹豫，跟着复述了一遍。念完，他还问：“就不能改成朋友契约一类吗？” 雷诺反问他：“你觉得强者和弱者之间会有真正的友情吗？在彼此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 加三沉默，他无法保证。 “这世上从没有真正公平的事情，所以想要公平就只能靠契约来束缚。但是哪怕公平契约也有陷阱，比如现在。”雷诺竟然在笑。 加三看着他身上锁链似乎并没有消失多少，不由担心道：“刚才我念的对你有帮助吗？” 雷诺：“嗯，正在修改中，但契约原意志的力量太大，还需要一会儿。” 加三看他神情，忽然问他：“是不是很疼？” 雷诺没有回答。在灵魂上做修改怎么可能不痛苦？ 加三能看出来，锁链在他念了那番话后竟越勒越紧，有些地方的锁链化作图纹消失又出现，新的图纹会钻入雷诺身体，但有的被排斥或者无法刻印成功，一会儿消散一会儿凝聚，他看着都疼。 过了一会儿，就是雷诺也不得不发出低低的呻吟，“看来这样的修改无法通过，我们没有时间了，只能退一步，你跟着我重新念：我，契约方加三，愿意和另一契约方雷诺斯特建立平等的雇佣关系，只要对方不背叛不伤害我，他将拥有自主权。” 加三照着念，可仍然没有效果。 雷诺眼神越发痛苦，吃力地道：“也许跟我教你复述有关，契约意志判定是我在利用权势影响你……唔！你……必须是在自己的意愿下……” 加三急了，“我是自己的意愿啊，我发誓绝绝没有想要奴役你、欺压你的念头！我更没有想过要掌控你，还把伤害都转移给你！我……天哪！众神在上，契约意志在上，不管是谁，请听我乞求，我愿意放弃这个契约，如果不行，我只要求公平，如果还不行，我愿意和契约方雷诺斯特共同承担一切！我们将互相帮助、互相支撑，绝不会彼此谋害，也没有谁要统治谁，我们会互相尊重！我愿意把我的食物和水分享给雷诺斯特，我愿意……” 雷诺一开始的眼神很凶残，他也在挣扎，要自由还是选择再度重伤。 可是随着小孩一串串的乞求和承诺冒出，雷诺听得啼笑皆非，再说下去这都要赶得上超凡者之间的伴侣契约了。 雷诺正要阻止小孩，却发现身上的图纹锁链竟然真的开始改变，而且对他灵魂的伤害也开始逐渐降低乃至消失。 只剩下刺穿他心脏的一道锁链还发出浓重的墨色，这是在等待他的承诺。 雷诺无奈又好笑，他活到现在还没给自己找个伴侣，结果临到头来却得和一个小屁孩结“伴侣契约”，他还是弱势一方，这真的不是大意志看他不顺眼故意整他吗？ 加三念叨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但见他们都还待在这个宫殿里，而他手中的锁链也依然束缚着雷诺，便猜想他的努力还是没有成功，当下不由又沮丧又懊悔又愧疚地道：“对不起，虽然不是我本人的意思，但获利的是我。对不起，我会想办法解决掉这个契约，我……” 但他从不是会钻牛角尖的人，西蒙和吉米还等着他去拯救，他的家人还等着他回去，如今他还欠了雷诺，他必须得承担责任！ 加三眼中重新冒起光亮，他下狠心，不止是按着雷诺的左腿根，他整个人都抱住了大怪兽雷诺。 “我，加三在此立誓，只要雷诺答应用最快速度离开罪恶之地，帮助西蒙和吉米解脱困境，让我家人能幸福终老，同时遇到夏国人会给予一定帮助，我就愿意把自己的生命贡献出来，我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雷诺的触手手掌捂住了小孩的嘴巴，小孩还没有学会用精神力说话，虽然他现在就是用精神力在跟他沟通。 雷诺想，也许这就是孩童式的无畏和天真？只是因为愧疚，不但愿意放弃掌控一个强者的极大好处，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能放弃。 虽说他还立了一些条件，但那些条件，对他来说也许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甚至只要他能把消息传出去，就有人会替他完成。 雷诺叹息，带着一点好笑和无奈，最终开口道：“我雷诺斯特·布·裴尔曼，愿意和加三分享我的一切，共同承担责任和伤害，而我将会用我的生命和灵魂来保护他。我们之间建立的其他契约都将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这不是伴侣契约，也近似了。 雷诺松开手掌，加三一时福至心灵，跟着雷诺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两人身上的锁链就再次改变，中间互窜的时候还很无耻地打了一个心形的结，随后双双消失在两人眉心处。 加三摸摸自己的头，又踮脚抬手摸了摸雷诺的额头，傻乎乎地笑：“这是解决了？你不用被我束缚了？” 雷诺忽略了小孩的无礼举动：“比最原始的那个要好一些。这大概才是强弱逆转契约认为的真正公平，而且要双方都诚心诚意心甘情愿，才能做这样的修改。” 加三还在傻笑，他觉得头有点晕乎乎，“感觉好像结婚誓言，大大，我们这是结婚了吗？” 雷诺抬脚就把小孩从他的精神世界中踹了出去！ 还好，这份契约有履行时间限定，只要有一方离开罪恶之地，这个契约就会失效。 要是让认识他的那些家伙知道他被骗子坑了，不得不和一个小屁孩结这样的契约，不说友方，他那些敌人恐怕大牙都能笑掉，然后再把这个笑话说到他们死、再记录到他们的历史中。 简直黑历史，比他把自己搞到罪恶之地还要黑！所以谁也别想从他口中知道这件事的真实过程。嗯，他会记得让那小屁孩和他养的小骗子也一起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雷诺陛下，我就是阴沟里翻船，栽在小人物手上的典型案例，谢谢！ 第67章 互相了解 “头，到底怎么回事？这次契约怎么这么长时间？”羚羊几个看到契约光芒消失, 立刻扑过来问。 雷诺手一挥, 把他们都挡在工作台外。 羚羊几个讪笑，他们现在自我操控能力确实很差, 也就树桩子还好一点，树根还能帮助老大做点事, 其他三只目前都是废物和拖累。 羚羊他们还以为雷诺不让他们冲过去是怕碰到工作台上的东西，实际上只是雷诺不想让他们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 嫩芽激动又害怕, 小嫩叶冲着加三晃得都要掉下来。 加三看到嫩芽被树根握住, 相当尴尬。那句话就是嫩芽要求添加，虽说是为了自己好, 但如果他和雷诺立场互换，那绝对要活活气死啊！ 你想，人家一个强者在你这个弱者的恳求下，答应和你签订公平契约，并很好说话地把第一份契约中对弱者不利的条款也给修改了，在这种情况下，弱者不说感恩戴德，至少不能害人家吧？ 结果呢？弱者却是个大坏蛋大骗子大阴谋家，竟然利用契约的漏洞想要强弱逆转, 还想奴役人家强者，更还有什么伤害转移这样的无耻条约。 换他是那个强者, 恐怕宁愿接受灵魂分裂的惩罚，也会把害他的人搞死！ 也就是雷诺心大, 相信他没有害他的意思，还和他签订了对他来说非常不划算的伙伴契约。 想到自己之前还以为雷诺想要利用契约坑他，可事实却是……加三脸红成了猴子屁股。 雷诺招手，嫩芽不由自主从树根中脱离，飞起来，一直飞到雷诺面前。 “加三，救命啊！”嫩芽尖叫。 雷诺手一捏，嫩芽再也发不出声音。同时雷诺把工作台这边布置成了一个单独的结界，对面的四只只能看到他们，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加三干咳，“老大，这件事是狮王不对，是应该教训它。只是……作为它的饲主，而且归根究底受益者是我，我愿意代替它接受你的一切惩罚和怒火，我还愿意赔偿……你别生气，我知道我怎么赔偿都不够，但我一定会按照约定说的那样，把一切都分享给你，和你共同承担责任，并且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我……其实我凝聚清水很厉害，绝不止一天两桶。” 雷诺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嘲笑加三，他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眼中甚至泛起了一丝笑意，但他仍旧很平静地说道：“谁犯的错，谁负责，替代没有必要，也起不到教训的作用。” 嫩芽急，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契约成功，这时大怪兽应该都听他饲主的才对啊！ 加三承认雷诺说得对，但是道理明白，可情理上嫩芽是为了他才做出这样的“坏事”，如果他不管嫩芽，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而雷诺想要处置嫩芽，且不想让别人代替，在道理上也绝没有问题。 怎么办？ 加三就不善于思考这种复杂问题，只能求雷诺：“老大，求您高抬贵手，给嫩芽留一条命，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教训它，不准它再害自己人。” 雷诺不悦，以教训小孩的口吻道：“它今天为了你欺骗我，明天就可能为了你欺骗别的强者。今天，你能求我放过它，那么明天你是否又能求得其他强者放过它？还是你打算永远为它的行为擦屁股，甚至不惜赔偿出你的生命和附加价值？可是你别忘了，如今你的一半都属于我，你在赔偿的时候很可能会损及到我的利益。更不要说，我们算是绑定在了一起，以后这个骗子的行为也会被算到我头上，你让我留下它，是好让我给自己增加更多难缠的敌人吗？” 加三立刻对嫩芽说：“赶紧说你以后再不会骗人，说你已经受到教训，快说！” 嫩芽毫不犹豫地大声喊：“老大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呜呜，黑暗神在上，这么强大的契约竟然都没能控制住这只大怪兽，它哪还敢再坑他？饲主啊，你也太没用了！最后嫩芽又忍不住小小抱怨了一下。 雷诺如同老师教导学生一般，问小孩：“你觉得认错可以替代刑罚？” 加三僵住，他当然不认为认错就可以代替刑法，如果真那样，世上就没好人了——犯罪代价太低，大家不想被欺负，只能一起去做坏人。 雷诺又道：“如果你是大法官，在这只石种族罪证确凿、故意害人的罪名已经坐实的情况下，你要怎么判决和惩处？” 加三见问题被反扔给他，顿时麻爪了，如果是雷诺惩处，他还能作为家人帮助嫩芽乞求减罪，可如果他变成处理案件的法官，难道他要徇私吗？ 加三仰头看雷诺，再次发出幽怨杀：老大，你是不是太了解我了？才会这么准的就抓住我的弱点？ 雷诺也用眼神回复：你这个人真的没什么深度，一眼就能看透。 加三气。这是夸奖吗？肯定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