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情動(終)

    那年，Simon八歲，父親經常早出晚歸，Simon很少看到他的父親。Simon最常見的，是母親Eva。Simon最記得就是母親優雅的形象。

    淺綠色的連身裙，亮麗的黑髮，蒼白的肌膚，活像是十八世紀的貴族。

    在他心目中，Eva盡心盡力地照顧他的日常生活，雖然是獨子，只要母親在身邊，就好像能夠為他解決所有困難似的，所以即使朋友不多，他也沒特別感覺到孤獨。

    只要Eva在他身邊，他就覺得安心。小時候他的生活重心，就是Eva，她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當時，Simon對父親的印象很差，父親生活稍有不如意不順心，就虐打Eva，平日也待她不好，這令Simon愈來愈著緊Eva，他希望得到母親的關注，他想Eva過得好，Simon希望Eva不用過擔驚受怕的生活。

    於是Simon告訴Eva不要再啞忍父親的虐打了。

    「不如我們離開吧。」一天，他這樣對Eva說：「我們離開這裡，開始新生活不好嗎？」Eva答應了。

    然後，一天，父親沒有回來，Simon和Eva連夜偷偷離開原本的家。經親戚的安排，他們租了旺角的唐樓的頂層，那兒沒有電梯，上落有點不方便，但勝在地方寬闊，風景優美。

    在新的環境，Eva比以前快樂，以往蒼白的臉色也變得紅潤起來。Simon對Eva的轉變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Eva很疼Simon，他想得到的東西，Eva也會給他。Simon覺得，Eva簡直是世上最完美的女人。

    一天，Eva外出的時候，不小心從樓梯滾下，Simon知道後馬上送她往醫院，可是，由於傷勢太重，Eva因失血過多，終告不治，這件事對Simon來說，無疑是一個大打擊。

    那天之後，Simon沒有見過父親，Simon也不願跟父親見面。他不打算告知父親這件事，也許父親也不知道Eva逝去的事實。自然地，父親連Eva的喪禮也沒有出席。

    從小到大，Simon一直接受不到Eva的死亡，直到他在二十五歲那年，遇上了Karen。

    Karen有Eva的影子，Simon才剛認識她，就對她萌生出一種親切感。在Karen身邊，好像Eva在他的身邊那樣。Simon很願意成為Karen的好友。

    Simon一直想控制一切，從來沒有東西是他得不到的，然而Karen是個特例。以往家明、Karen和他一直是三人行。自從家明和Karen在一起之後，Simon漸覺自己是個局外人。

    最初的時候，家明的猜忌心一直很強烈，為了不想家明懷疑，於是Karen盡量遠離Simon。Simon看著Karen的眼神一直有點不同，當中滲雜了淡淡的依戀，Karen也察覺到這一點，但是，她沒有向他表達她的疑問。

    直到Simon三十歲那年，家明誤會了Karen後，當Karen對他說：「我想向家明報復。」的時候，他已經知道自己是Karen的棋子。

    本來，他甘心成為棋子，讓Karen進行她的「報復」。Karen的內心，始終有家明的存在。起初Simon想，只要單純地得到身體的話，也覺得心滿意足了，後來，他發現Karen的眼中原來只有家明，他開始不甘心，他開始想擁有Karen的一切，不論是她的身體，還是心，他都想擁有。Simon是一個不懂愛的人，在他的價值觀，愛就是佔有。為了留住Karen，Simon用盡一切方法留住她。但是，Karen選擇了離開。

    那種難受，如同當時面對Eva的死亡一樣沉重。

    表面冷漠的人，內心熾熱，這是心理上的代償作用。

    深邃的天空密密麻麻地佈滿了灰雲，淅瀝淅瀝的雨聲，一片雨幕在她的面前鋪展。

    Karen才發現自己沒有打傘，她站在家明家的門前，淋著雨，她伸出手，卻不敢按下門鈴。

    她心想，家明也許知道她仍然站在他家門外，也許他會開門讓她進屋避雨，也許－－

    但是，那道門終究沒有打開。

    Karen感到一陣心酸。

    Karen閉起眼睛努力不讓自己哭泣，然而眼淚依然從她的眼眶滲出。明明想家明難受，著緊自己，怎麼到最後痛苦的反而是自己呢？對方根本對她的「報復」不痛不癢啊。

    就讓她狠狠哭一場吧，Karen站在那裡，心忖，正在下雨呢，就算哭了，別人也看不出來吧，Karen任由淚珠爬滿她的臉兒，她害怕家明會聽見她的哭聲，於是她默默地飲泣。

    如今，就只剩下她－－

    「一個人在這裡淋雨會生病的。」一把低沈的嗓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Karen抬頭一看，是Simon。

    Simon把黑色雨傘遞到她面前。

    「我來還妳手機，今早妳走得太急，我沒有機會給妳，我猜妳會來這裡吧，不然再到妳家找妳，沒想到妳真的在這裡呢。」

    「Simon，我和家明分手了。」Karen哭紅了眼睛。

    「女孩子哭多了不好看。」Simon把她的說話置若罔聞，說：「來，抹乾淚水吧。」

    聞言，Karen由手提包取出了面紙，輕輕抹去淚水。

    她決心不再為家明而流淚了。

    Karen說：「謝謝你，Simon。」

    Simon牽起她的纖手，與她十指緊扣。

    Karen默默地躲在Simon的雨傘下，不知何故，她的心頭一陣顫動。

    「Karen(Eva)，我們走吧。」

    屋內，Simon把特意配給Karen的鑰匙放到他的木桌上，Simon伸出手，細撫上面的刻紋。

    鑰匙殘留著Karen的體溫。

    手心的溫度、身體的溫度。

    但，欠缺了心的溫度。

    窗外，漸漸傳來了雨聲。

    Simon取來了一把黑色的長傘，就往外邊去了。

    全文完。

    2013130

    2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