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旁边的丫鬟小声道,“府上本没有梅子汤,因着姑娘喜欢,这才特意去寻的。” 冯兰眸中带了些许得意。 赵妙彤咋舌,“我还是算了,月信将至,总要温热些的好。” 朱府的管事前来通知即将开席,人群还聚在一起,便听到冯兰故作夸张的嗤了一声,将周遭目光齐刷刷的引到她身上。 “你们看过前些日子的小报吗?”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顾妆妆,扶了扶发间的步摇,又道,“里头那个作妖的小贱蹄子,又来嚯嚯旁人了。” 赵妙彤咳了声,笑着握住她的手臂,“李小姐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些扫兴事作甚?一会儿该开席了,我们过去瞧瞧。” 冯兰一把盖在她手背,脚底纹丝不动,打定主意让顾妆妆下不来台。 “赵姐姐急什么,人家敢做,就不怕被指责,是不是?”尾音裹挟着讥讽,她故意贴在顾妆妆的肩旁,眉目挑衅。 顾妆妆置若罔闻,瞥她一眼,想走,手腕被她一把攥住,“心虚了?” 冯兰咯咯的笑了起来,赵妙彤有些急,斥她,“兰妹妹,莫要失了分寸!” 顾妆妆看着那只腕子,喉间涌上一抹恶心,她甩手,冯兰捏的愈发紧致,言语间更是嚣张跋扈,她低哼,“说过要你好看。” 冯兰对她的敌意好似墙缝间的藤蔓,呈疯狂的态势日益攀延。 是邪恶扭曲的,甚至是曹乱无章的。 “冯兰,你要闹,便去你们冯家。今日是我定亲,由不得你在此生事。”李婉婷推着冯兰的肩膀,一把怼到外沿。 “李婉婷,我可没有与你找茬,是你跟我过不去,大喜日子自己找堵。”冯兰推开搀扶的丫鬟,言语犀利。 两人从前有过节,冯兰吃穿用度奢侈金贵,又喜欢扒高踩低。李县令为官清廉,是临安城为数不多的好官。 他私库空乏,又常常接济百姓,自然没有多余钱银供李婉婷花销。李婉婷平日里穿着素朴简单,冯兰每每看见,总会轻蔑鄙薄。 “是谁的大喜日子,尚且未定。”李婉婷显然不待见冯兰的嚣张,女方帖子没有写冯兰,那便是朱家请的,她眉头微微蹙起,一抬头便看见朱茂林心神不定的躲躲闪闪。 “好了..”赵妙彤还没说完,又被冯兰凭空打断,“赵姐姐,你且来评评理,我说小报上那个见不得人的贱蹄子,干她何事? 非要出头逞强,自己找不痛快!” 她啐道,又翻了白眼,不屑的望着顾妆妆,“要不然便是一丘之貉,一样的下作!” 原是熙攘的院子,霎时寂静如潭水一般,漪波不见。 赵妙彤不妨被推到风口,就像架在火堆旁炙烤的羊,左右翻腾不得。她张了张嘴,道,“其实小报上的人,未必便是你想的那般。” 话音刚落,便有人小声附和,“我觉得也是,尤其是这几日的朝报,愈发..愈发像另外一人。” 冯兰柳眉竖起,顾妆妆见她如胀气的河豚,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气,这样的人,横竖不理才是,可局外人都替她开了口,若是再闷不出声,便真的是薄情寡义。 “冯姐姐总爱生气,也不知谁惹恼了你,非要拉着旁人一起不痛快。”她想了下宋延年,先前还顾虑会影响他生意,如今情势所逼,她也不再瞻前顾后。 “冯姐姐身上穿的是最时兴的样式,面料也是从波斯国进的,价值不菲。若我没记错,临安城只有我们宋家在卖,一匹布便要千金。 你说的那个小报,我也追过。既然今日冯姐姐再度提到,那我不得不劝一下姐姐,当真要讲下去?” 到底念着冯都尉的权势,顾妆妆临近话尾,又有些后悔,便留了余地,只提到开头,希望冯兰就此打住。 “只准你们宋家侯服玉食,不让旁人华冠丽服。再者,宋家产业与你有何干系,不过是仗着一张相像的脸...” “兰妹妹!”赵妙彤瞪她一眼,冯兰勾着指尖扯了扯巾帕,并不消停,“赵姐姐,难道不是吗? 小报里的人就是她吧。婚前失贞,抢人未婚夫,又害死沈家大姐姐,鸠占鹊巢....” “啪!” 冯兰的声音被一记狠狠地巴掌打断,皙白的脸上立时浮起红紫的手印子,顾妆妆将手负在身后,握了握拳,有些麻。 “你敢,你敢打我?!”冯兰捂着脸,许是被打蒙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醒转,望着周遭同情鄙薄或是嘲弄的目光,忽然便暴怒起来。 “你疯了吧,顾妆妆!” “我是怕你疯了,都尉大人也保不住你。”顾妆妆摩挲着手掌,漫不经心的抬起小扇一般的长睫,微微一笑。“你说的那些罪名,要想查证并非难事,只消找来小报老板问问,是受了谁的授意,在报上那般信口胡诌,总比在这给人泼脏水来的确切,如何?” 众人觉得有理,只觉得左右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才敢正面与冯兰交锋。 而从前诸般市井诽谤,想来也是无中生有,平白中伤。 冯兰又气又虚,自然不敢跟老板对质,她恶狠狠地啐道,“谁知道你有没有用银子收买他?!” “你都说他用银子可以收买,那些流言,难道必定真实?” 顾妆妆余光微转,对面池畔一伙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为首那人身穿官服,面容肃穆,大步疾驰,正观望间,已然来到他们跟前。 第12章 012 池畔水波荡漾,鸟鸣婉转,不过须臾,管事的便跟其他人一般,静立在旁侧,等着那人说明来意。 冯兰气势汹汹尚未察觉,手肘被他猛地一拉,脸上怒色乍然外泄。 “放肆!” “小姐,老爷唤你回府。”他并未松手,反而钳制的更加厉害,鹰隼一般的眸子锐利的环了一圈,最终落到冯兰那张带着掌印的脸上。 “王叔?”冯兰睁大眼睛,王遗风是冯鹤鸣的亲信,地位举足轻重。她见王遗风神色凝重,莫名有些心虚,跋扈的面孔收敛三分,声音也沉了下来。 “你松一些,王叔,疼。” 她嘶了下,又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眼旁人,觉得颜面无存。 顾妆妆与宋延年去冯府赴宴的时候,曾见过王遗风,也知道他在冯府的分量,便不再与冯兰争辩。 王遗风虎口茧子很厚,勾着冯兰的金线扯开褶皱,他松了手,却不肯退避,只又暗声说,“小姐,不要胡闹,老爷让你现在立刻回府。” 冯兰嗤了声,甩手想往后退,王遗风眼疾手快将她堵住,冯兰恼羞成怒,碍于人前便低低吼道,“王叔,事有缓急,我总要吃完宴席。” 朱茂林在人群里,垫着脚尖干着急,他以拳捣了下手,忽然被李婉婷瞅了眼,忙缩回脖子,灰溜溜的回了男宾席。 “我只听老爷的吩咐,小姐,若你再执拗,我也只能让他们用强。”王遗风了解冯兰,一挥手,身后那四人立时撸了撸袖子,准备动手。 冯兰向来吃硬不吃软,见王遗风动真格,也不敢再惹他,双袖一拂,咬牙切齿往往外走去。 闹剧收场,李婉婷与朱茂林的宴席在暗流涌动中,总算熬到了散席。 更阑人静,东墙月上移花影。 顾妆妆翻来覆去,总也难以入眠,她将蚕丝软枕压在腰上,又抄手覆在胸口,房内留了一盏灯,微微伴着轻风跳动着昏黄。 半睡半醒间,门咔哒一声,顾妆妆立刻睁开眼睛,透过薄薄的蜀锦百花落地屏,宋延年脱去了外衣,顺数一扔,很是稳当的挂在屏风上头。 人影被衣裳挡住,顾妆妆移了眼神,恰好对上宋延年从屏风左侧探出来的身子,他微微倾斜,眼睛里含着薄薄的凉气,笑道。 “夫人不睡,为了等我?” 他促狭,顾妆妆先是点头,忽然又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拉高被沿,红着脸道,“我今日大约是给夫君惹祸了。” 宋延年又笑,将中衣撩开领子,低头看了眼纱布,道,“说来听听。” 顾妆妆起身,两手捏住真丝软领,见他神色轻快,便踹量着说,“我打了冯兰一巴掌...” 声音愈发低弱,淡淡的,带了一丝试探,宋延年索性解了中衣,上身赤/裸,又开始解开纱布的结,不紧不慢道,“哦,真的?” 顾妆妆连连点头,伸手给他,“当时我也是气恼了,扬手就是一巴掌。”宋延年解完纱布,径直坐到床边,握住顾妆妆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问,“现在还气吗?” 皙白软嫩的手指莹润如玉,纤纤灵动微微攥着指尖,顾妆妆低声道,“早就不气了,她只是愿意逞口舌之快,做事不经脑子,我也该一味忍下的.. 夫君,你跟冯都尉之间,会不会因为此事而...” 睫毛轻轻颤动,顾妆妆偎着他的胳膊,脸颊贴在他前怀,心烦意乱的不敢再问。 “不怕,”宋延年揉了揉她的掌心,又紧紧攥住,“夫人,你只要记住,不管你做了什么,惹了多大的祸端,有夫君给你撑腰,只管放肆,旁的我来收拾。” 这一番言辞凿凿的保证,远胜过万千甜言蜜语,顾妆妆挣开手,环住他的腰,啄了啄他的肩膀,抬起眼皮道,“夫君,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宋延年拍在她后脊,骨节分明的手指划出一道道的细丝褶皱,顾妆妆挺直了脊背,往他怀里靠了些许,“若我不待你好些,怕你日后舍了我。” 大掌一顿,贴着顾妆妆的腰往上一抬,人坐到他膝上,顾妆妆伸手环住他的颈项,手指在他结实的皮肤上画了几圈,仰起脸来,宋延年低头,亲亲她的鬓角,掌心托住她后脑,等她的欲言又止。 “夫君可曾喜欢过旁人?” 顾妆妆险些咬到舌头,她不该问的,话说出口,便立时生了悔意。 若他说有,她该继续盘问,还是装聋作哑,继续做他安分守己的宋夫人。若他说没有,便果真如他所言,金陵城的陆清宁,便真的不存在吗? 她悔极了,一语将两人陷入无边的困顿之中。 顾妆妆的手微微一撤,颈上空空的,宋延年握住她缩回的手,重新移到颈上,轻声道,“没有。” 顾妆妆复又抬起脸来,他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潭,明明澄澈,却总像蕴藏着波涛汹涌于潭底深处。 皎皎光华,从容淡定。 她举起手,覆在他眼上,将那双摄神的眸子盖住,顾妆妆默默吁了口气,宋延年的唇凑近她耳边,“夫人呢,有没有喜欢过旁人?” 顾妆妆身子一僵,那人从眼上扯下她的手,笑意凝在嘴角。 喜欢过吗?顾妆妆有些迷惑,却又不是十分笃定。 她对幼时没有多少记忆,偶尔能想起来的,只是书院里的人和事,宋延祁待她极好,两人性情投合,他送了贴身玉佩,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等他,他会让宋三夫人上门提亲。 她相信宋延祁,哪怕因此与冯兰结下梁子,她也愿意等他。 与其说是因为喜欢,不如说为了置气。 宋延祁性情温和,儒雅端庄,总归日后是要嫁人的,如果是他,未尝不好。 那一段日子,流言横生,诋毁缠身,随处便可听到别人的指指点点。后来她索性不再出门,整日捏着玉佩,卧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抱着那一丝丝的妄念,不甘心的等他。 再后来,顾德海在家中唉声叹气,每每看到她,都像看到一个烫手山芋,恨不得有人上门提亲,便立刻将她嫁出去。 宋延年捏着她的下颌,迫使那双垂下眼皮的眸子对向自己,早在她沉默的时候,他便有了答案。 从一开始便知道的,为何还是会心如针扎,他用了力气,捏的顾妆妆挣了一下。 皙白的皮肤上浮现出红色的指印,他有些烦躁,起身走向桌前,取了药反手抹在腰间。 顾妆妆连忙跳下床,闷声去柜上拿出纱布,见他涂完,便俯身缠绕,温热的手擦着他的皮肤,犹如行走在炭火之上。 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两人之间的触碰,就像踏在悬空的铁索上,颤颤巍巍,一阵风亦能将她吹至崖底,摔个粉身碎骨。 纱布缠好,顾妆妆深深吸了口气,抬头,便看见宋延年一双深沉的眼睛,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她心虚的起来,结巴道,“夫...夫君看我作甚?” “方才的问题,夫人还未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