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徐家庄良人案（九）
恍然一梦。 许宣看着视野暗下又亮起，“自己”懒懒地把脸藏在半面书下，瞥着元粹希偷偷摸摸地吃尽了馄饨，把碗送了回去。紧接着，又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卷破烂的棉絮，拽在手里望着“他”犹豫不决。元粹希似乎是怕“他”冷了，去翻出那棉絮时毫不犹豫，但等到真拿在手里，走到跟前，反而怎么都下不了手。 “……他不会醒来怪我把他衣服弄脏了吧……可是就这么睡着肯定要着凉……” 在原地来回踱了三四个回合，元粹希才好似下定了决心，咬紧了嘴，视死如归地走了上来。 “……噗，真可爱。” 许宣听到“自己”终于在那棉絮盖上身后，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不忘抓着被他笑声吓得下意识就往后逃的元粹希：“你忘记我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人了么？才不会着凉？不过你这么关心我，我也是很惊喜了。” “你叫什么名字？如果不介意的话，接下去要不就跟着我走罢？” 元粹希被抓着手，眼睛睁得老大，目光在“许宣”抓着他不放的手上转了几转，才慢慢放下了刚刚因为紧张耸起的肩膀： “元粹希。你要带我去哪？我只是一个流民孤儿而已，也没什么才学力气，带我走没有任何好处的。” 他嘴上那么说，眼底却是掩盖不在地流出了几分期盼。“许宣”瞧得分明，却不说破，只是将元粹希抓到了怀里，对着小小的少年抬手就是一顿揉捏。 “嗯，手感不错。你看，这不就是你的用处么？” 他将元粹希原本还算整洁的乌发揉成散乱一团，依然没有罢休，空闲的手像是掐包子一般对着元粹希的脸又掐了好几把，才放开了有点挣扎的元粹希，笑道： “做人有又来有往。你既然告诉了我你的名字，那么我就也把我的名字告知与你。” 青年的声音含笑，如春风拂柳： “我姓周，叫烟官。这名字平时用得少，叫我的人也没有几个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的字，叫我酒生哥哥。” 青年的话犹如平第一道惊雷，彻底把许宣炸醒。他看着自己逐渐脱离周烟官的身体，四周场景变换，变淡，依然恍惚不可思议。 所以这元师弟，竟然是认识这望兮门的昔日弃徒，三师姐追查了多年的叛逆？那元师弟，到底又是如何来到望兮门的？他是否知晓他这所谓的酒生哥哥，其实是当年叛出望兮门昔日首徒大师兄，是他们峰的仇敌。 不，不应该那么武断。就方才那段记忆里，这个周烟官也不像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物，何况世界之大，有时候有重名的人也是寻常。 在周烟官道出名字后，那清晰的亭台楼阁便淡了，他又回到了原先的白色之中。然而许宣已经没了原先那般对待这所谓虚空的超脱感，望着白色的幻境，握紧了剑。 他原先以为这幻境是以夏兰岚为核心，但是从他看到的幻境来看，可能并非如此。这个幻境极有可能是以元粹希做核，构建而成。如果他不管不顾地要破阵，可能不但会看到一些他本意并不想探究的东西，还有可能会伤到元粹希。 毕竟从当下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被迫被设为了这幻阵的中枢，虽然深层意识，有些下意识会受到保护的记忆会被保护起来，但是浅层的一些东西却是有着很大可能会被精通此道的夏兰岚拿来做手脚。 在短暂的一段平静后，许宣的身边的景象再次波动了起来。这次他并不挣扎，放任幻境的吸力将他吸入。 入眼的是望兮门熟悉的绿意，与现在几乎没有差别的元粹希就站在离许宣几步的树下，拿着长剑在望花。似乎是感受到了许宣的目光，元粹希转过了头。 “……你怎么来了？” 因为已经是第二次，许宣很快适应了寄宿在别人视角上的感觉，调整好了心态，打量起了四周。这次他的视角比元粹希要矮，看上去似乎是有点多动……就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看着“自己”在原地晃来晃去转了几圈。 “我太无聊了嘛！想元疙瘩你应该是在这儿练剑，就过来了。没想到会看到你这会儿不但不练剑，还看起了花？这花怎么了么？” 是叶华的声音。许宣感到了几分窘迫，因为此次幻境的两人他都过分熟悉，场合又是师门，给了他一种与先前的幻境完全不同的观感，他感到自己这样仿佛是在偷窥别人的私事。虽说一直来说，事实便是如此，但是这次的感觉格外浓烈。 “……” 元粹希没有很快接话，只是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看上去似乎是有点无奈。这表情的确是他常对着叶华的。许宣站在那里，看着元粹希收了剑，侧立在自己身前，道： “所以你就这么不肯罢休么？” 不肯罢休什么？许宣看着“自己”哒哒哒地走上去，抬手就拽了元粹希的剑穗，提着那抹颜色抽出了元粹希的剑，口里晃悠： “你上次可没有拒绝，所以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元粹希被拽了剑，脸上也没有太大的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叶华，良久才道：“我这个人很没意思的，你没有必要——” “有没有意思可不是你来决定的！” 许宣看着叶华直接上前抓了元粹希的衣袖，扯着就走，声音轻快：“我说了我会陪你的，你当我是说笑的么？你对自己没自信，那么好歹相信相信我？” 许宣看到被扯得有点踉跄的元粹希身子一僵，再次抬头时，眼里略有激荡，有着一丝奇异的光：“不反悔？” “不反悔！哎！我说元疙瘩你怎么今天就这么叽叽歪歪，麻烦得很。别人觉得你糟透了，我还觉得你是宝贝呢。我和你说，就是那些人有眼无珠，哪像我，火眼金睛！” “……一直？” 元粹希没有理会叶华的叨叨，咬紧着唇，低着头，握紧着拳。他似乎是执着于这个回答，半分也不肯松口。叶华终于感受到了元粹希的异样，微愣以后笑开，转回去抱住了元粹希： “哎哟我说，原来你那么……嗯。好了不说了，就是一直啊。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父母，元疙瘩你除了师父就是我最关系亲近的人了，我不一直陪着你还谁来陪你？” “啊……不对，好像还有你娘子。”叶华停了停，半晌又是一拍手：“但是你这不是暂时没找到道侣么，暂时我这个兄弟哥们来接手也是没法子。” 元粹希应了一声，任由着叶华将他拖走了。许宣看着两人慢慢悠悠地向着门派禁地赶，即使知道自己此刻做不出什么动作，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这都什么事。就兄弟情深就算了，不要让他知道这两个人在禁地做了什么啊！否则他出去，回了门派，到底是应该不应该告知师姐，惩戒两人啊。 万幸的是这段记忆似乎也到这里戛然而止了。许宣吸着冷气被扔回白雾之中，略带着虚脱地咧牙。他不想再进去了，偏偏他却不明白此地机制的关窍，如有下次，定然还是只能被动感受。 必须要做点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怎么才能出去？怎么了，已经不想看了么？” 思绪中，耳熟的声音从身边响起。许宣被吓得一跳，走了半步回头，看到先前的白衣女童歪着头站在他一旁。是她，许宣眯了眯眼睛。 “……白宿真，是么？” 他的声音不温不火，平淡极了，仿佛说的不是猜测，而是事实。白衣女童眼睛一闪，摆出一副不知你何所云的样子，继续天真道：“大哥哥你在说谁呀？” 还想装。许宣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脸上却是学着女童弯起了眼角：“我什么都没有说哦。小女郎？你知道这里怎么出去么？” “……”女童脸上的笑凝固了一瞬，但是很快便散了，似乎更是快活：“是呀。只是不知道大哥哥你愿意拿什么和我换？我可不做什么亏本的生意。” “ ……你想要什么？” 见许宣如此问，女童在原地垂想片刻，却是出乎了许宣意料，其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我想要你为我画眉。” 许宣真怔住了。他原本已在心中料定了这面前的女童是那少年白宿真，甚至连带着都怀疑起了几分最开始的白衣少女。但是此刻女童的请求又让他迟疑了，那个白宿真，乖张难捉的白宿真真会让人，让一个男子为他画眉？ 女童见他停顿，也不催促，只是立在一旁，含笑望着他。许宣感觉自己喉咙干涩，半晌才逼出一句： “可我是男子，并不通妆容之道。” “你会丹青么？是差不了多少的东西。”女童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接下许宣暗喻的推辞，而是直接从袖中拿出了一支笔，递到了许宣面前：“你只要替我描一遍就好，画坏了我也不会怪你的。我的要求就是这样，左右也是你占我便宜，有什么好犹豫的。” 带着几分温度的笔被塞在手中，笑意盈盈的女童站在了许宣跟前，拉着他的手示意他蹲下。许宣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遂了女童的意思，半跪在地，一手捧了女童的脸，一手持笔，带着墨色，在对方的脸上勾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