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我就看一会,不妨事。” 祝教授说完,抬头见到暮云,和蔼的请她坐下。 有人探望,护工也止了话,动作麻利的倒来一杯温水。 暮云道过谢,捧着水杯,思索怎么开口。 “邱阿姨。”祝教授叫住护工,“你先出去一下吧。” 这是有话要说还不让听的意思。 门轻轻的带上了。 祝教授叠好报纸,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看向暮云:“现在没人了。” 暮云眨了眨眼睛,有点说不出话。 她默了好半天,才放下水杯,从包里拿出那两张纸,展平。 祝教授耐心的看着她的动作,没有催促。 “这是什么?” “年初奶奶去世,我整理家里的东西,翻到了我父母的遗物。”暮云慢慢的解释,然后把纸递过去,“这是我父亲十五年前的日记,我复印了几页。” 祝教授的表情凝重了一些,看过两行,眉头便皱起。 纸上的笔迹苍劲有力,内容却很日常: 生态园的初稿已经画的差不多,这两年陪夫人和孩子的时间太少,总是太亏欠她们。等这个项目做完,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上周末答应矜矜买的糖糕又忘了,她已不愿意听我太忙之类的解释,只好多损失两盒冰激凌。还不能被夫人发现。 唉,小人儿难养。 …… 病房里的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祝教授把两张纸上的内容反复看了几遍,上头除了一些日常琐事,就是生态园项目设计相关的琐碎记录。 暮云盯着墙上白色瓷砖里晃出的虚影,一直没出声。 过了很久,祝教授轻叹一声,“这个生态园的设计理念在当时非常先进,尤其是主建筑,整体奇巧,角度刁钻,我记得还获奖了,获奖人是——” “我舅舅。” 暮云接上话,语调异常的平静。 二十年多年前,暮云的父亲乔岩从h大顺利结束博士学业,进入青城大学工作。七年后,升任正教授。 期间,他负责了几个建筑项目,在业界有了一定的口碑,并开始着手成立事务所。 生态园项目的竞标也是在那时候。 名利双收的当口,因为一场车祸,乔岩夫妇双双去世,肇事者逃逸。 祝教授沉默良久,才开口道:“那几年我被外派去德国,你父亲的动向我不熟悉。你有什么眉目吗?” 暮云道:“我看过我父亲的毕业论文,相同的研究方向和理念都有涉及,但并不深入。” 祝教授:“我把他博士期间的论文、作业都整理给你,还有两本作品集在我书房,不过得等我夫人从外地回来,别人去找不到,但是——” 但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仅凭一些琐碎的记录,什么都说明不了。 暮云捏着水杯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语调却很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想查出来一点什么,还是不想。” “还有,”暮云顿了顿,“没查清楚之前,这件事我想保密。” 祝教授懂她意思,点头,又关切道:“你脸色不太好。” 暮云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大概是有点低烧。 不想叫人担心,她笑笑只道:“应该是没睡好。” …… 出了病房,暮云感觉心头沉甸甸的,很闷,很难受。 严格来说,乔岩和张显成是师兄弟,他们同在h大读博,专业相当,只是跟的导师不同。 又因为来自同一个地方,渐渐熟悉起来。 新年的时候,张显成邀请乔岩去家中做客,因此促成了一桩婚事。 乔岩娶了张显成的妹妹。 有了亲缘关系,两人更像是兄弟,无话不谈。 毕业后两人又一起进入青城大学,共事多年。 张显成资质不佳,不管是科研、教学还是晋升速度,都不如乔岩。 但这不影响两人的交情。 暮云的印象里,舅舅是个很爽朗的人,对小辈从来宽容,过年压岁钱永远包的很大。 父母去世后,舅舅提出要抚养她。舅妈不同意,但舅舅还是把她接过去了。 她也是去了之后才知道,舅妈并不欢迎她。 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舅舅刚开始创业,早出晚归。虽然关心,但顾不到那么多。 她也从来不会说自己想要什么,或者受了什么委屈。怀玥任性的时候总是让着,难过的时候也只能躲起来偷偷的哭。 …… 后来舅舅一家搬去北城,她就回了奶奶那。 日子不富裕,但平淡温馨。 也知道舅舅凭着一个获奖的设计项目起家,有舅妈娘家的资金支持,生意越做越大,两家联系也渐渐变少。 从来没人想过那份奖项另有隐情。 其实暮云并不知道当年父亲在做什么,只以为他是个教书先生。关于十五年前的所有记忆点,也不过是无尽的孤独和惶然。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最亲近人的音容笑貌都逐渐模糊。 如果不是偶然翻出那本日记,这段往事会被永远的尘封下去,不见天日。 …… 下了楼,雨下的比来时大了一些。暮云手里握着伞,却没有撑开的力气。她抬头看了看天,木然的抬脚往前走。 前面不远处,谢图南坐在车里,看着暮云走出来,看着她反应迟缓的拿了伞又放下,然后自虐一样踏进雨幕。 他不记得她以前有喜欢淋雨的怪癖。 暮云其实什么都没想,思绪完全放空。所以身边有车划过来的时候,她动作慢了好几拍,才往旁边让开。 那车又跟过来。 暮云皱了皱眉,就听到一声冷峻的:“上车。” 雨丝微凉,空气里漫着水雾。他的眉梢眼角渡了一层单薄的光,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凌厉迫人。 这让暮云想起很多年前,她去借钱那天,他在路边把她捡走的画面。 这种思绪让她整个人卡了几秒,看起来就像是在犹豫。 谢图南的耐心并不是很多,这一刻甚至觉得自己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把车停在她面前。 他漠然的收回视线,摇上车窗,踩了油门。 车尾疾驰而过,带起一阵热风。 暮云觉得头越来越沉,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大概是真的病了。 她抬头,努力在雨幕中辨认着方向,想找到急诊大楼的位置。 但是头越来越沉了。 她扶住脑袋,脚步踉跄了一下。 谢图南从后视镜看过去,暮云的身影已经变成一个小点,但还是能清晰的看出来,她晃了一下,被旁边过路的人接住。 应该是个男人。 并且那个男人的手,正正好好的、揽在了她腰上。 谢图南眯了眯眼,打了个急转弯。车轮带起的水花溅湿了男人的裤管。 谢图南撑着伞下车,走到暮云跟前,垂着眸子瞧了两秒。然后伸手,面无表情的把她从陌生男人怀里拽了出来。 “抱歉。” 男人:“……” 他没听出来哪里抱歉。 但看了眼后面连号的车牌,他觉得能有这两个字已经很诚恳了。 暮云头重脚轻,但意识还算清醒。 她抬手,用仅存的力气,试图把谢图南推开。 谢图南不用量都知道,她现在烧的有多高。因为手下的触感,隔着衣料都烫的骇人。 雨还在下。 他扔了伞,俯身,把人拦腰抱起来。 暮云睁大眼睛瞪她,小腿上下晃动挣扎。 “放我下去!” 谢图南对上的她的视线。 清澈的、愤怒的。可惜没什么杀伤力。 然后暮云听见他说:“你可以报警,看他们会不会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