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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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娘亲捂住了孩子的眼,不让他看见自己离去的残忍一幕。她俯下了身,嘴唇轻轻碰触幼嫩的额头,似乎还想嘱咐什么,但终归忍住了,怜悯的,不舍的。 她侧过头,看了孩子的父亲一眼。 像是怨恨,又像是后悔。 到了最后,一切归于释然。 颊边的泪如鲛珠般坠下,洗净了唇边的血迹。 她闭上了眼,接受命运的裁决。 玉无雪浑身血肉不再温热,如同一具精美的冒着寒气的白玉傀儡。 “你还我阿娘……求你……求你,把阿娘还给我……”小太子喉咙嘶哑,眼眶再度发红,他忍了向仇人低头的屈辱,哀哀欲绝,求着这位神通广大的男人,“求你了,爹爹,你把,你把阿娘还给孩儿,孩儿会好好听话的,孩儿,孩儿给你磕头了,爹爹,你放过我娘!” 爹爹,他终于听见了这个期待万分的称呼。 可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是现在? 玉无雪僵直拧过头,看向她留给他这个世间上最后的一份遗物。 “爹爹,孩儿求你了!” 小太子把头磕得嘭嘭响。 往日最怕疼的小孩儿,为了亲娘不要命地磕头。 白皙的额头沾着泥粒,迅速红肿起来,不到片刻,小孩儿就把脑袋磕破了,鲜血流得整张脸都是,粘稠的猩红模糊了视线。可他不敢擦,也不敢喊疼,这是阿娘唯一复生的机会了。 “求您,求您网开一面……” 小孩儿甚至换了个更恭敬的称呼,神色恭谨又卑微,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全然没有平日的聪敏灵动。 幼兽细嫩的喉咙发出了尖锐的悲鸣。 “琊儿只有一个娘亲,求您,开开恩……” 小孩儿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了,嘴里含着血块,只能费劲地撕扯着嗓子。 幼弱的身躯伏在地上,背脊颤得发抖。 “……起来。” 头顶上传来一声,隐忍的,不显声色。 是父亲的声音。 小太子惊喜抬起头,神色希冀又透着几分卑微,满怀渴慕,“您……您答应琊儿了吗?” 父亲勾着孩子的手臂,正要将他拉起来,听见这一句,肺腑如同落了离火,瞬间灼痛不已,险险稳住的神魂差点崩塌。 不行,他不能昏过去。 他还要护着人平安离开此地。 否则……他怎敢面对孩子他娘? 天道咬住舌尖,疯狂刺激疲倦的神识。 这只是很短的一刹那。 落在小太子的眼里,他只见男人眉心轻皱,下一刻又恢复如常,风轻云淡。 小孩儿刚刚回温的一颗心又跌落冰寒深渊。 “你娘她……”父亲顿了顿,并不想因为他年纪小而欺骗他,“她神魂消散太早,已无迹可寻。我……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男人袖子里的手握得死紧,抽搐着,不敢教孩子发现他的半分脆弱。 琊儿痛失母亲,急需一个可靠、强大、能撑得起风雨的主心骨。 作为丈夫,他可以悲痛,可以心若死灰,甚至是行尸走肉。 可作为父亲,他要替孩儿着想。 他是无辜的,不该为父母的恩怨陪葬。 “我带你回剑门。”天道低声地说,“你师公跟师伯都很好,会照顾你平安长大的。” 小太子紧咬牙关,“我不要师公师伯,我要娘。” “我说了,你娘不在了。”天道忍着喉咙的腥甜,他的情况非常糟糕,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哪怕是他诞生之初也没有如此脆弱。 天道苦苦支撑着,不至于让被人看出虚弱的异样,以免有心者趁虚而入,可小孩子却不解父亲的苦心,不依不饶的,非要往他伤口上撒盐,一遍遍提醒他的天外化身如何的心狠手辣,让心爱之人灰飞烟灭。 “不管你怎么想,我是你父亲,你得跟我回去。”天道看上去异常冷静,“你还小,需要人看着,否则容易走了岔路,就像……” 意识不妥,他突然打住了后半段。 父亲下意识看向小儿子。 “……就像什么?像我娘那样?你……你凭什么说我娘?!” 小太子紧紧攥住拳头,双眼红肿,如同一只敏感的小刺猬,谁敢说阿娘的不是,他就敢拼命的。 天道微微不安。 “琊儿——” 天道正想解释,被小孩儿怨恨的眼神刺得浑身发疼,一时定在原地,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前一刻,他痛失所爱。 这一刻,唯一的血脉敌视、憎恨着他,拒绝任何靠近。 他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了,将小家伙轻轻拎起来。 “啪——” 手背被劲力击中。 小孩儿狠狠打落了父亲的掌心。 玉无雪一怔。 小家伙后退了。 整整十步。 隔成了一方泾渭分明的世界。 小太子咬破了指头,郑重取了一滴血。 四周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天道何等敏锐,神色大变。 “停下——” 只可惜他仍旧慢了一步。 金光之外,是震惊到难以置信的父亲。 金光之内,是满脸冷漠心有决断的儿子。 “我,天魔琅琊,于此刻立誓——” 那滴血落进了他眼睛里,强行撑开了一轮血阳,推演着河图洛书通天彻地之能,隐隐显出几分号令众生的威严之仪。 幼童眼眸里天真无邪的色彩消失得一干二净。 “天道不公,诛而代之,至死……方休!” 天道气血翻涌,唇角溢出一抹猩红。 小太子却看也不看,他立下誓言后,头也不回离开。 魔门心腹自然是要追随太子殿下,陛下生前便下了诏令,若她身死,太子随时即位。 “掌门……” 剑门长老担忧唤了声。 他们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最亲密的父子竟然反目成仇。 “要不要……咱们把小少主追回来?”年纪稍大的长老小心提议道。 父亲捂住嘴唇,轻轻地咳。 就在长老打算自作主张去追回的时候,听见掌门冷淡到无情的声音,“不必了。小少主这称呼也不要喊了。原是我弄错了,他并非我真正的血脉。此子无法无天,迟早也会惹上麻烦,落得个粉身碎骨。剑门断不可与如此狂徒交好。” 这意思是,剑门要继续打压魔门? 长老不禁想到了那位香消玉碎的天魔女帝,眉目如桃夭灼灼,不知倾了多少国城。然而她的子嗣,不过九岁稚龄,就算是放在仙才济济的剑门,也只是堪堪挥出了第一剑,他真的能守住天魔女帝的千秋基业吗?更别说如今太始大陆局势复杂,强国林立,群狼环伺,这些老滑头不把小孩子的骨头吃得干净都算是给足了女帝面子。 “……是。” 长老不敢反驳掌门的意见。 “此战已了,走罢。” 白衣掌门转身离开,选择了另一条路离开。 相背而行,形如陌路。 古国的风波终于平息了,可它带来的涟漪却在悄无声息酝酿异变。 短短百年间,剑门如出鞘之剑,愈发锋利刚直。 而魔门的主宰者也一改往日谨慎作风,吞并西域魔宗,拉拢大武王朝,集合三股之力,孤立剑门。 一日,时机成熟,百万魔军兵临剑门一线天。 “天魔琅琊,前来领教剑门之主的无双剑术。”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眉飞入鬓,容色清雅,一袭白衣衬出了高大修长的身形。 一如母亲的风华绝代。 “他还是来了。” 白发苍苍的太上长老叹息一声,转头看向无悲无喜的弟子。 “无雪,你真要同他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