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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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的六月几乎是京城最热的时候,今年也不例外。即使卢青桑现在不必下厨房了,但在食店里走动,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好在当初重新装修食店的时候,窗子开得多,南北通透,还能借点穿堂风。 天热,吃冷食的人多了,卢家食店最近推出凉面、凉粉,以及凉拌菜。 做凉拌菜最主要的是调味的酱汁。卢青桑参考在现代吃过的凉拌菜,以麻酱打底,再参和香油、酱油、胡椒、耗汁、糖等等调和,与顾婶、苗嫂商议着调出了拌菜酱汁。 果然这些凉食一经推出,立刻就收到好评,三者之中又数凉面卖的最好。顾婶子擀地一手好面,做出来的面条又爽又滑,而且韧性好,有嚼劲,深受好评。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易晃过来了,穿着一身黑色官服,嘴巴里衔着一根草,吊儿郎当的,进门就冲着元宝道:“小丫头,来碗凉面,多多的切点青瓜丝。” 元宝系着围裙走过来,没好气地说:“谁是小丫头?我们店里打烊了,没得吃!” 易晃也不以为意,就当做没听到,笑嘻嘻地说:“再来一碗冰镇酸梅汁,诺,这是我的卡。” 元宝嘟嚷着往厨房去了,卢青桑接了他的卡,划账,笑道:“哎,你可别再得罪她了。” 易晃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她是姑奶奶,我可不敢得罪她。” 平时他正经跟元宝说话,她都不理,装作吊儿郎当惹人厌的样子,元宝反而还会跟他说几句话,虽然这话也不太好听。现在他跟元宝的相处就进入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圈子。 易晃追求女孩子就如同一个小学鸡一样,卢青桑觉得好笑,但是想想自己现在的感情状况,也不见得比人家好到哪里去。 食店并不做晚上的生意,这个时候一般就打烊了。大妞、苗嫂在收拾店子,卢青桑没什么事情,便与易晃说话。 他们的话题离不开裴琰,易焦道:“大人今日去了北镇抚司,晚上与同僚在望月楼有个宴饮,等我吃过面,送你跟元宝回去。” 卢青桑暗自思忖,裴琰不负责北镇抚司的事情,想来是为了卢简的事情吧,借助北镇抚司的势力打探当年卢简一案的细节之处。 她犹豫道:“大人近来与严太师可有龃龉?” 两人都是在老皇帝面前服侍的人,严太师毕竟还没有失势,在朝中经营二十多载,朝堂上一多半都是他的势力范围,裴琰现在绝不是严太师的对手,要是裴琰此刻因为调查卢简的事情,同严太师撕破脸面,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易晃似乎看穿了她的担忧,安慰道:“别担心,大人心里有数的。” 元宝端着凉面与酸梅汁过来,卢青桑与易晃默契地转换了话题,谈起易焦再次去南京看宅子的事情。 易晃边拿起香醋瓶子往凉面里倒醋,边说:“南京好地难买,但凡看得过眼的,都已经有主了,这回是朝廷惩治一个贪官,这个贪官在南京一带有几十顷好地,宅邸也有好几处,我大哥打探到消息之后就又去了南京。” 卢青桑笑道:“几十顷的好地,我也没那么多银子买得起啊。” 易晃笑:“这么些地人人眼馋,大哥现在去南京不过是能分一小杯羹,你与大人,再加上我们兄弟,总共能买下五顷地都算好的。” 亩百为顷,这对于卢青桑来说已经是很大一块地了,她忙道:“可以了。” 她没想过做大地主,有个一两百亩地的田庄就好了。古往今来都是一样,搞农业挣不了大钱,即使之后真的搬到南京去了,卢青桑也打算继续开店营生。 买地少不了银子,如果说最终要买下这五顷地,当初拿出来的那几百两银子肯定不够。卢青桑回宝春坊后就忙着盘算账目,看看这几个月能凑出多少银子来。这一算完,不禁喜笑颜开,食店自从天气转热后,生意好了许多,再加上根据时令不断地调整菜品,只五六两个月的利润比整整一个冬季都挣得多。 余妈搬了一张竹凉床放在葡萄藤下,拿着干艾草在院子角落里熏,最后又去厨房切了两盘子白玉甜瓜与红壤西瓜过来,笑问道:“姑娘还需要些什么?” 元宝洗过澡,打着蒲扇出来,笑嘻嘻道:“麻烦您老人家了,没什么事了。” 余妈在鼓楼街有个老姐妹,夏日里白天长,这会儿天还没有黑,余妈瞧着没什么事了,就想去看看老姐妹,跟元宝与卢青桑打过照顾,挽着一个小篮子出门了。 卢青桑算完账,也出来院子里纳凉,她在元宝身边坐下,看着元宝耍杂技,把一个个切成小块的甜瓜抛到空中,然后伸直了脖子仰着头去接,不留神就呛住了,不住地咳嗽。 “你可真像个小孩子一样。”卢青桑替她抚背,元宝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才顺利咽下去。 元宝不好意思道:“我就是好玩嘛!” 两人盘腿坐在凉床上玩积木。 一共六十根寸把长的长方体木条,一层一层码起来,然后一人一根从中抽木条,谁抽的时候整座积木倒了,那么那人就输了。这是卢青桑想出来的解闷的方法。 她与元宝一人一根抽着,嘴里聊着天。卢青桑小心翼翼取出一根积木,放到一边,然后叉了一块甜瓜吃,肉脆水足,最重要是足够甜,她笑道:“你吃了别人的甜瓜,就对他脸色好点。” 这个他指的是谁,元宝心里有数,她原本是个不谙世事的乡下小姑娘,这一二年在食店里历练着,也渐渐知道些人情世故,再加上裴琰与卢青桑的事情,对“情”这个字再不是懵懂无知,有了几分了解。 第72章 元宝的脸红了红, 强辩道:“他是送给大人与姐姐你的,我现在算是占姐姐的便宜。” 卢青桑故作疑惑地问:“他,他是谁?” 元宝鼓起了脸颊, “别打趣我了!” 她已经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 虽然表面上对易晃没什么好脾气,但是这么些日子下来,易晃厚着脸皮讨好她,小意温柔待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都不忘她那份,元宝心里未必没有感觉,脸红心热,手下的力气就稍微重了些,积木轰然倒塌, 四散开来。 元宝“哎呀”一声就跑了。 卢青桑:“哎, 跑哪里去, 不纳凉了吗?” “我困了!” 卢青桑笑了笑, 抬头打量葡萄藤上挂着累累如珊瑚的绿葡萄。若是元宝与易晃两人都有意,先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也好,省的横生变故, 元宝毕竟还是有父母兄弟的,万一她父母先给她定亲, 就真麻烦了。 “这果子现在肯定又酸又涩,下不得口,等到八月就成熟了。”耳边传来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 卢青桑回过头,摇着扇子,道:“我只是看看,又没想着吃。” “对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易晃不是说这人与北镇抚司的同僚喝酒去了么,而且他身上虽然有淡淡的酒味,但是眼神清明,很明显是没醉。 裴琰道:“我离开后他们反而能喝得更尽兴。” “那查到些什么了吗?”卢青桑追问。 裴琰笑道:“是查到些东西,不过我现在一身的酒味,免得熏到你了。我先回房更衣,等下过来跟你说。” “哎,等等。” “什么事?”裴琰笑着问。 卢青桑心里忍不住尖叫一身,这人为什么总是含着笑意跟她说话,她顿了顿,道:“厨房里有冰镇的冬瓜薏仁甜汤。” 裴琰笑意更浓,“多谢夫人。” 卢青桑:“是余妈煮的,你该多谢余妈。” 说完她就是躺在竹凉床上不做声了,顺势在用团扇盖住脸。 裴琰:…… 古代的空气没有污染,星星布满天幕。夏日的晚上,卢青桑最喜欢躺在院子里的凉床上看星星了。她拿了团扇,努力分辨猎户座与天后座在哪里,牛郎星与织女星分别是哪两颗,白色长练的银河清晰可见,耳边虫鸟在唱歌,隐隐还有紫茉莉与栀子花的香味飘过来。 在这种静谧安宁的氛围下,她眼皮发沉,不自觉睡过去,直到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才恍惚睁开眼睛。 “青桑,青桑。” 裴琰见她醒过来,懵懵懂懂的模样,与平时聪明的样子全然不同。他说:“困了就回屋睡吧,这里虽然凉快,但是露气重,睡久了要生病的。” 卢青桑瞬间清醒,蹭的坐起来,“我现在不困了,你说。” “坐下说。”她拍拍凉床的另一边,在把案几上的水果往裴琰的方向推了推。 裴琰坐下来,正色道:“我去北镇抚司查过当年你父亲的案卷。你父亲当时并没有认罪就过世了。” 想想卢简的那个脾气,卢青桑苦笑道:“我父亲是宁死都不会认罪的,他并不傻,当年他被北镇抚司的人押解进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我猜那案卷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必定都是我父亲犯事的证据,以及其他官员对他的诋毁与污蔑。我爹在一群当官的里面格格不入,又无钱上下打点,旁人不落井下石也就罢了,决计不会为他说好话。” 裴琰感叹:“知父莫若女,你说的没错。但我是从另一方面着手,我在查这些上书弹劾卢公的人之间的关联。” 卢青桑急问:“可有查到程家吗,还有那个江西布政使?” 裴琰道:“表面上江西布政使与程家似乎都没有参与其中,但是高淳县尉蒋成乃是江西布政使最宠爱的如夫人的胞弟。卢公被押解进京后,由他暂代高淳县令一职,现在早已转正。蒋成、程文卿,以及江西布政使走得很近,关系密切。我已经派了亲信去江西与安庆暗查布政使与程家的情况,布政使近年来仰仗严太师,越来越高调,不可能抓不住他的把柄,至于程家只是小虾米,靠山倒了,自然也站不住。你放心,我一定替你父亲报仇。” 朝中一个势力滔天的严太师,这几乎就是一个遍布朝野内外的关系网。锦衣卫素来唯皇帝命令是从,论起势力来,远远不如这些朝堂上的文官。这拔出萝卜带起一大片,裴琰就算有皇帝的信重也招架不住。 卢青桑情急之下,按住裴琰的手,“一定要想周全了再动手,千万不能把你自己陷进去。不管怎么样,我们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你答应我,不要轻举妄动。” 裴琰含笑道:“好,我答应你。” 卢青桑想想觉得还是不够,“关于我父亲的事情,你若是有什么发现,或者想要做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 裴琰:“好。” 卢青桑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 裴琰反手扣住她的手,卢青桑挣脱不开,笑道:“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裴琰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青桑,我替岳父大人翻案,这算不算给他老人家的一份不错的聘礼?” 卢青桑怔住了。 裴琰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两下,道:“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说这个话,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这辈子若不是遇见你,根本没想过成家立业。” 卢青桑的内在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现代女子,裴琰这么说,不能让她害羞,反而让她生气起来。 刚才那份“聘礼”带来的感动消失,转而想起裴琰先前多次拒绝她的事情。 她呵呵冷笑两声,“裴大人,当初你可是对我爱答不理的!” 裴琰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来,他抓起卢青桑的手狠狠拍打自己的脸,“是我的错。” 这声音过于响亮,卢青桑吃了一惊,甩开手,道:“我手疼!” 裴琰:“……对不起。” 卢青桑抬眼看他,“你是不是喝醉了,现在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然后等明日酒醒后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裴琰:“我没喝醉,你不信的话可以立字据,等到了明天,我想不认自己说得过的话都不行。” 卢青桑淡淡道:“不必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卢青桑表面上对裴琰冷若冰箱,心里极力忍着笑,裴琰啊,裴琰,你也有今日。 她起身要走,裴琰很有些委屈,自从成婚后,两人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是一直以来相处很不错,他以为……他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 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不再遮遮掩掩,把自己心中所想全部都说了出来。没什么好丢脸的,最要紧是先哄好夫人,取得她的谅解。 卢青桑听完了裴琰的一席话,气得笑出来,“你当时是因为怕连累我,所以才拒绝我?” “是,”裴琰垂着头,“兴安伯不安分,行事不羁,当严太师的犬牙,做过不少无可挽回的错事,我是裴家子弟,就算是收到连累,也无话可说,我只是担心会连累你。而且皇帝年老多疑,我现在做到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置,表面上是风光,实际上如履薄冰——” 卢青桑打断他的话,嘲讽道:“说来说去,你的意思就是都是为了我好,是吧?” 裴琰艰难道:“是。” 卢青桑冷笑:“那是你以为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你自己就代替我做了决定,你可真是厉害了。” 她是真生气了,困难总比办法多。古代音讯不同,就算真有什么事,两人改头换面离开京城,未必不能生存,或许还有机会出海,就算是远的欧罗巴到不了,南洋总能去吧,福建等地的商人多得是与南洋做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