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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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拥抱柔软的触感中带着一点青草和阳光的香气,如此真实。兰夜眼睛里动荡的妖气终于慢慢安定下去,那喧嚣的人声渐渐退出他的脑海。 仿佛他怀里的就是世界。 安静了很久之后,唯音在他耳边轻声说“这辈子最后一次了,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语气轻得好像一旦他说出不字,她顷刻就会放开手离他而去,再不回头。 兰夜有些惶惑,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抱紧了她。那个声音和过去千百年间她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他仿佛回到了一切错误开始的时候。 兰夜的眼睛颤了颤,忽然有了水光。他慢慢地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里,回答的声音如同叹息。 “我爱你,很久,很久了。” 无论什么都愿意做,连命都可以给你的,那样爱你。 这个横亘两千年的问题的答案其实从未改变,只是他等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冰冷的液体滴落在唯音的脖子里,终于愿意放下骄傲承认爱意的男人,一遍一年在她耳边重复着告白。 唯音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两千年是人们的二十辈子,这是足够一个人和二十几个不同的灵魂海誓山盟白头偕老,沧海也要变成桑田的漫长时间。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家伙,花二十辈子的时间等一个人。 还这样骄傲,即便是心里有一片苦海,也要优雅从容,装作不在意地重逢,又装作轻松地放手。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你这个混蛋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去开瓶子……我差点杀了你啊……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你给我听好了,我再也不走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兰夜没有说话,作为回应他把唯音抱得更紧了。他想如果这是梦的话就让他死在梦里吧,他再也不想醒过来了。 卫颜在万家灯火中看着这一对情侣紧紧相拥,手里的扇子摇着摇着,就停了下来。 他想起唯音离开的那一天,他去找兰夜要约好的心。朽夜阁里没有人,长安城里饶了一圈,才看见兰夜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默默出神。 他跑过去惊讶地说“你送走了她就一直站在这里没挪窝” 兰夜没有回答他,像是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样。太阳慢慢升起,阳光撒在他们身上,或许是如刀割一般的疼痛唤醒了兰夜。兰夜回过神来,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开裂流血,细小的血滴顺着他的手腕流下去,一直流到衣服的阴影里。 兰夜笑了起来,蹲在地上,慢慢蜷缩成一团。 那时候卫颜听见了兰夜的心声。 他最初堕妖的时候是怎样被人骂作怪物,从部落里赶出来。他看见自己在烈日之下流血不止,曾经怎样惊惶,甚至想到死亡。 他觉得自己是怪物,千年过去了,他也没有变得更喜欢自己。如果不是唯音,如果没有唯音,他早就不会活在这世上了。 可他送走了自己存活唯一的理由。 其实他一直没能学会好好爱人,但是他已经倾尽所有,去爱她。 那时候卫颜忽然就不想要兰夜的心了。这颗心盛了多少痛苦悲伤和厌倦,可能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这样伤痕累累的心,要来做什么呢? 那颗无药可医的心,在唯音将兰夜抱住,说出要永远和他在一起时,居然挺着所有的伤痕,再次灼热起来。 她是他最深的的伤口,是这世上唯一能伤害他的人。 也是他唯一的药。 真好啊……真好啊……有心的家伙们,翻来覆去地折腾,生生死死,最后却仍然有幸福的能力。 卫颜笑笑,转身隐没于夜色之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找到一颗合胃口的心啊。 第30章 长夜 贰拾伍 朽夜阁阁主,长安四妖之一的兰夜公子,居然真的复活了白玉瓶子里的姑娘并且和那姑娘在一起了。这算是妖界近百年来最轰动的八卦了,轰动到要和朽夜阁签约的妖怪都翻了一番,就为了看看阁主夫人的真容。一时间关于阁主夫人唯音的各种传闻沸沸扬扬,传说她这一世死而复生,传说她貌比天仙气质如兰,怎么神乎怎么吹。 而新晋阁主夫人的唯音,不巧染上了风寒,正躺在兰夜的怀里蔫蔫地喝着药。兰夜穿了一件领口松松的可以看到一大片白皙皮肤的墨蓝单衣,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唯音每次侧脸一瞥呼吸都要停几秒。 她男人真是天杀得好看。 兰夜把唯音喝完的空碗放到旁边的小几上,把她身上的毛毯往上提了提,裹得唯音只剩个脑袋在外面。他低头望着她的眼睛说“感觉怎么样了?” 唯音吸吸鼻子“好点了,伤寒就这样的,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嘛。我都说了喝热水就好了,喝药没啥用的,不想喝药……” 兰夜皱皱眉“你还挑剔什么,是谁不听我的话半夜穿着单衣跑出去看月亮” 看着架势兰夜又要开始他的冷嘲热讽式教育法了,唯音自知理亏,于是马上钻进兰夜怀里闷声道“我都生病了就不要数落我了!” 兰夜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便软下来,他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然后顺势抱住怀里裹着一坨被子的姑娘。 被抱住的唯音嘿嘿傻笑了两声,她发觉撒娇这一招对兰夜格外好使,几乎是无往不利。更何况她生病时候的兰夜格外好哄,很好说话的样子。心里转了一转,准备趁这个时候翻一下旧账。 “兰夜,你当时为什么要我亲手打开瓶子?如果我真的打开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兰夜抚摸着唯音头发的手顿了顿,他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看到虚弱的唯音可怜巴巴的眼睛,还是勉为其难地说了。 “我只是觉得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我想死在你手里。”兰夜不自然地偏过脸。“而且那个时候我没打算让你知道我会死,你不知道也就不用谈什么原不原谅了。” “可是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唯音伸手掰过兰夜的脸让他正视着她。兰夜的眼睛眨了眨,他轻声说“我怕你太难过,从此有负罪感。也怕你一点儿也不难过,显得我……很可笑。” 兰夜眼里的孤单和苍凉依旧那样深刻,唯音怔了怔。兰夜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的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唯音点点头,非常用力地非常坚定地“我爱你,怎么总这么问” 兰夜笑起来,他低眸说“没什么,只是好像在做梦。” 唯音环住他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现在有真实感了吗?” “有点。”兰夜抱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兰夜,我们原来的部落现在是不是在草原那一带开春之后我们回去看看吧。” 兰夜轻声笑起来,他说“好啊,那你要快点好起来。” 好起来,健健康康的,活得久一点。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我可以拥有你很多的爱意。 我害怕你下一世,就不再这么喜欢我了。 他把唯音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青草和阳光的气息充斥了他的呼吸,他近乎贪恋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感觉她心脏有力的跳动。 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我承受不起失去了。 一周之后,果然如唯音所说她的病好了。兰夜要赴妖王重璘的约去妖都酆林,本来说要带上唯音,但唯音抵死不从。 她说她这么个极阴体质进了酆林还不是羊入虎口,便是有百八十个镇妖令傍身也不放心。这一去至少半个月的时间,兰夜见唯音这么抗拒,有些无奈。 换了别的事情他就推掉陪唯音了,只是关于朽夜阁的问题他和重璘必须要好好谈一谈。在对唯音各种哄骗都失败之后,兰夜只好独自上路。 兰夜前脚刚走,唯音后脚就跑到卫颜府上了。那卫颜在自家的花园里优哉游哉地浇着花,回身看到唯音,故作惊讶“哎呀呀,这不是朽夜阁夫人嘛,你这刚和兰夜过上蜜里调油的日子不到一年,他第一次出远门你就急急忙忙地来找我这个未曾婚配的男人,恐怕不太好吧?” 唯音眯着眼睛看着他,想到还有事相求,只能忍着不发作“卫颜大人,少揶揄我了。” 她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每见到卫颜一次都要被他调笑一番,有几次甚至气得她触动了镇妖令。如今卫颜在她心中的形象可谓是急剧下降,从卫大人变成了一个话唠没心没肺以取笑别人为乐的家伙。 卫颜耸耸肩,把手中的水壶丢给小厮,摆摆手。庭中的小厮丫鬟们便福身退下了,一时间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真的想堕妖?”卫颜问道。 唯音点点头。 “天劫之痛是你无法想象的,更何况妖是没有轮回的,死了便是灰飞烟灭了。”卫颜懒洋洋地看着她,不待她回答边说“哦,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想堕妖?” 为什么?其实她心里很早就有这个念头了,不过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的,没有细想。直到她生病的某一天兰夜叫她起来喝药,她因为不想喝药就装作没有睡醒,无论兰夜怎么叫她都不回应。她还记得他长久的沉默之后,那一声微弱的带着惶恐的“唯音”,以及触碰她脉搏的颤抖手指。她心里一紧便睁开眼来,那一刻兰夜眼里的恐惧没有来得及收回,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才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兰夜都在恐惧着失去她。 兰夜知道她的命运,所有会失去她的征兆,即便是伤寒这样的小病,都足够让他不安。 “每过二十几年我就要轮回一次,从我开始懂得什么是爱情之后他就要时刻处在这种恐惧中。我不想他受这种苦,我想长久地陪着他爱着他,让他安心。” 卫颜上下打量着她,笑笑“我一直觉得小娘子你真的是很勇敢啊,最擅长做自断后路的事情。” 在没有确定会和兰夜在一起的时候就放弃了执明,而如今又放弃了所有其他的可能性选择了堕妖。 “人要成妖,应该是在死亡之时怨气深重执念太过,恰逢天时地利,便堕而为妖,乃是随机的过程。古往今来主动堕妖的实在是太少,我帮不了你,不过有一只妖应该可以帮你,正巧你也认识。” 唯音看着卫颜狡黠的笑容,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谁啊?” “我们的蔷华美人啊。” 蔷华看不惯唯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唯音来找蔷华之前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甚至拉上了钟离魅助阵,尽管钟离魅再三表示他和蔷华的关系算不上好。 这次很意外的,蔷华美人没有为难唯音。 蔷华的房间也是华丽的风格,紫色缀着金边的桌布和琉璃门帘,桌上花瓶里的牡丹还带着露水。她靠着梳妆台,明媚的红色指甲在梨木台面上轮流敲击着,美丽的凤目里有些探究之意。 “你要堕妖?为了兰夜?” 唯音点点头。 她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鬓间的步摇垂穗跟着摇曳,额间的花钿红得像深秋的枫叶。她走了几步在椅子中坐下,轻描淡写地说“算了吧,你可受不住的。你要是死在堕妖的过程里,兰夜不得杀了我?” 见蔷华果然知道主动堕妖的方法,唯音眼前一亮,她说“求您了,蔷华小姐,您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受不住呢?” 蔷华看着唯音,一双凤目眨了眨“你可知道,堕妖最重要的是人在死去的那一瞬间强烈的痛苦和执念。但是在自杀的时候,人通常都会让自己死得舒服一点。若想主动堕妖,就得逼着自己用最痛苦的死法。”她轻轻一笑,笑得美丽又危险“到时候只怕你想着赶快死去不想堕妖了。” 钟离魅看着蔷华,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而一边的唯音不禁哆嗦了一下。 蔷华幽幽地说“一位故人给过我一种叫做须姜的蛊,乃是半妖半虫,有阴阳之分。月中子时将阴蛊种入身中,以黑纱缚面断绝阳光,受蛊虫游弋噬咬之痛四日。若未死则再种阳蛊,阳蛊与阴蛊相克,会自行去寻阴蛊与其缠斗,此时你所受之痛是前四日的百倍。之后就要看是你活得长还是它们活得长了,若它们相斗至死时你还没有失去意识,并且有强烈的生愿,便可吸收它们身上的妖力堕妖。” 唯音感觉到从背后升起的一丝凉意。蔷华靠近唯音,看着那双流露出畏惧的眼睛,笑着说“这是让人恨不得去死的痛苦,大多数人在养阴蛊的时候就坚持不下去了,到了后面疯的自尽的比比皆是,几乎不会有人撑到最后。就算撑到最后,也可能因为求生欲望没有那么强烈而死去。这可是比天劫残酷千倍的过程,小姑娘,你还是打道回府吧。” 说完她便转身欲走,与钟离魅擦肩而过的时候,钟离魅喊了她的名字。 “蔷华。” 蔷华侧脸看他“怎么?” 钟离魅似乎有什么要说的,沉默一瞬之后却摇摇头。蔷华不在意地一笑,继续往外走,却觉得有一股力量牵住了自己。蔷华回身看去,是唯音赶上来拉住了她宽大的袖子。 这个姑娘眼里的决绝和恐惧一样深刻,她说“我要做,我可以的。” 蔷华摇摇头“你做不到的。” “我会做到的。”唯音看着蔷华的眼睛,很坚定地说“我会活下来的。” 是一种毫无凭据的却又坚决笃定的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