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

    吃过鱼，昆吾何诺又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把玉石珠子来，笑眯眯地要封何华陪他打水漂玩，陪着这么个大小孩，左悠之仿佛在封何华身上看到了另一个封何华，不会整天将自己泡在繁忙的公务中，会跑到河边烤鱼，会玩闹嬉戏，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会为了天下人心甘情愿放弃所有的太子。

    不由得又看向昆吾何诺，十七岁的年纪，早该独当一面了，像这种没心没肺的稚子心性实在是少有，昆吾家深不可测，那种庞大的家族中，竟能养出如此天真之人吗？

    左悠之又想起来传闻中关于昆吾家有仙人血脉这件事，正欲细究，手上被封何华塞了把珠子，左悠之抬起头，“殿下是要叫臣与何诺比试吗？”

    “有何不可？”封何华又找昆吾何诺抓了把，往水面上扔着玩。

    左悠之笑了笑，凑过去一只手搂住封何华的腰，封何华皱着眉拿胳膊肘顶他，“何诺看着呢！”

    昆吾何诺迅速别过脸。

    过了一阵他回过头来，“你一定得对我何华姐姐好，不然……不然我就……”

    做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动作，“我就叫大伯揍你。”

    他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来，左悠之都愣了下，有些无奈，“我哪里对殿下不好了？”

    昆吾何诺一下子把手上的珠子都扔到了水里，盯着波纹看，“何华姐姐，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把姐夫也带上。”

    声音十分落寞，“我想让姐姐回去……”

    话说一半，远处忽然传来破风声，封何华回头，就看到一人满身带血往这边跑，周围围堵着一群蓝色衣衫之人。

    看不清那人相貌，衣着却是天门卫的，封何华大惊，正要站起来，却被昆吾何诺抓住了手臂，“姐姐别去。”

    “怎么回事？”围堵那人的那些人封何华也认出来了，蓝色衣衫上的云纹明明白白地昭示了他们的身份，昆吾家之人。

    昆吾家虽深居世外，但若是被招惹到，也是会出手的，而派的人向来不会遮掩自己的身份，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昆吾家惹不起。

    昆吾何诺低着头，抓住她的胳膊不说话。

    左悠之已经快她一步到了那些人面前，那个天门卫看到他，激动地大喊，“快叫太子殿下回去，陛下危险……”

    封何华脸色顿时就变了，不管不顾地甩开昆吾何诺就要走，那群蓝衣人围上来，堵住了封何华的路。

    “滚！”封何华气得口不择言，这时，昆吾何诺再次抓住了封何华的胳膊。

    “何华姐姐，我不想失去你……”模样乖巧，就好像当年他三岁时头一次见到封何华时那样。

    “不想失去我便叫他们让开。”封何华喘着粗气，明显是气到了极致。

    昆吾家派出来的人，封何华打不过，就算能打过，她也得保存体力，朔皇那边什么情况还是个未知数。

    “你们让开吧。”昆吾何诺说道，“对不起何华姐姐。”

    封何华顾不得问更多，叫左悠之把那个受了伤的天门卫带回去，自己迅速赶往朔皇书房。

    书房的门开着，外边围着宫卫，封何华远远便看到书房里面一圈蓝色，不由有些头晕目眩，她一进去，所有人就都在看她。

    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封何华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朔皇倒在宽大的座椅上，面前还放着摊开的折子，一个御医在旁边跪着。王方和几个天门卫紧张地守着，而站在桌前的人，竟然是伏苏，背着手站在那里，与自己面前的一群人对峙。

    “何华。”当先一名美貌的女子出声，“你怎么回来了？”

    “难道我要不回来，然后看着姨母对我的父亲动手吗？”封何华冷笑着走到王方那边，问御医，“情况怎么样？”

    “你父亲不会有事的。”说话的却是伏苏，“已经吃过解药了，后续只需调养便好。”

    封何华猛地转头看他。

    “抱歉，何华。”伏苏叹了口气，伸手揭下脸上的面具，声音也变了，“本想来助你的，竟给你父亲带来了如此大的祸事。”

    他把面具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对面的一群人，“子棠，何绍，何琦，回去吧。”

    听到朔皇没事，封何华也算是放下了心，她沉默地看了昆吾子都一眼，然后又看着对面的昆吾子棠、昆吾何绍、昆吾何琦，“叫何诺把我带出去，姨母和两位表兄竟是为了杀我的父亲吗？”

    声音中是满满的质问，也没了以往的温柔和气，整个人不停地在抖，昆吾子都安抚地在她背上拍了两下。

    “昆吾何华！你这是什么态度！”昆吾何绍不满道，“你既要……”

    “我姓封！”封何华打断他，“不劳表兄为我费心。”

    昆吾子棠瞪了儿子一眼，“何华，不是姨母说你，父亲多番想带你回去，你不回去也就罢了，还将兄长也找了来，扰了兄长清修，耽误的是我们整个昆吾家。”

    “你要做皇帝，那便给你当，你父亲没了你岂不是就得偿所愿……”昆吾何绍是个不清净的，刚被母亲瞪了就迫不及待接着母亲的话说，猛地看到有什么东西飞到自己嘴里，然后牙齿碎了一颗，顿时满嘴是血，一边的昆吾何琦连忙凑过去，“封何华你——”

    封何华手里捏着方才打水漂用的珠子，手指关节都泛白了，“昆吾何琦你是不是也不想要嘴巴了？”

    昆吾子都示意她冷静，然后问，“是你们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

    语调不急不徐云淡风轻，昆吾子棠却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她的两个儿子也吓得不敢出声，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昆吾子都哼了一声，“想来也是你自作主张，父亲如何会想到如此愚不可及的法子。”

    “但是兄长，你难道真要为了这个没良心的放弃清修吗？”昆吾子棠扯着嗓子大喊，“我们昆吾家对她恩重如山，为她调养身子，教她文治武功，送她入紫衡天府，到头来，她竟一心要做什么皇帝，哪里有当仙人来得痛快！”

    封何华闻言一阵眩晕，昆吾子都忙扶住她。

    那边昆吾子棠还在喋喋不休，“难得有她这么一个好苗子，结果不来随着兄长清修也就罢了，还要占了家中其他小辈的资源，当初真不应该救她，就该叫她病死……”

    昆吾子都隔空狠狠扇了一巴掌，“昆吾子棠，你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昆吾家小姐的样子！”

    昆吾子棠脸上已经有了个清晰的掌印，她捂着脸，却是不敢再说话。

    “你们自作主张也便罢了，竟还要将何诺拖下水，回头子宸知道了，你们也都跑不掉。”昆吾子都继续说道，“我之清修，还不需要你来操心，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他还想再继续训斥，封何华却抓住了他的手，“舅父别说了。”

    她浑身发软，本是靠着昆吾子都站着的，此刻却是艰难的要去扶桌子，然后便被另一个人搀住了。

    一抬头看到是左悠之，封何华忽然松了口气。

    她看向昆吾子棠，眼神坚毅，“我如今仍旧该称呼你一声姨母，你的意思我懂，欠昆吾家的，待我回了京中，会遣人前去还的，至于我的事情，却是不劳你费心了，我做凡人做的很开心，人各有志，你也不必强求着非要叫我当仙人。”

    “何华……”昆吾子都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试图劝阻。

    封何华没理他，接着说道，“我做我的皇帝，你做你的仙人，自此我们两不相干，我是生是死是病是好，都是我自己的事。”

    她看向昆吾子都，“舅父肯来助我，我很是欣喜，只是舅父也看到了。”

    封何华抿着唇，“舅父还是回去吧，莫要耽搁了清修才是，舅父大恩，何华会记得的。”

    昆吾子都一时默然，“何华，是我的疏忽。”

    “舅父无须自责。”封何华摇头，“我知道不是舅父的错处，但很多事情，还是身不由己。”

    说着后退一步，“昆吾先生慢走，祝先生早日登仙。”

    “王方，送父皇回寝殿。”她转头说。

    昆吾子都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况说再多也是徒劳，叹了口气，“你自己一切小心。”

    然后便往外走，连身上大朔的官服都未换掉。

    昆吾家的人让开了一条道，昆吾子都经过时停了下，“你们也滚吧。”

    “叫外面的人让开。”封何华随手指了个天门卫。

    看着昆吾子都出去，封何华终于站不稳，无力地倒在了左悠之身上，浑身是汗。

    “何华哥哥，对不起。”昆吾何诺磨磨蹭蹭地从门外走进来，“姑姑跟我说……只要我把你骗出去，等她办完事就能把你带回去了。”

    说着便红了眼，“对不起，我也没想到她会对小姑父动手……我，我只是想在两百年后还能看到你……”

    “你回去吧。”封何华伸出发软的手摸了摸他的头，“不怪你，你要是再不回去二舅舅该担心了。”

    昆吾何诺看了她好一会儿，猛地跑了出去。

    “悠之，我好累……”封何华呢喃着，一头扎到左悠之怀里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