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淑慧长公主上前握住明夷的手，“逝者已矣，再舍不得总要舍得。”

    “姨母放心，我会挺过去的。”虽是浑浑噩噩，明夷能到现在都撑着，会让自己撑下去的。

    淑慧长公主并没有在暂安奉殿久留，同太皇太后和明夷各说完话后便回了京城。

    明夷很多时候会在殿内给太皇太后抄经，抄那些太皇太后喜欢的经，抄完之后全都烧给太皇太后，每天的日子虽然单调，但总算慢慢的平和下来。

    期间，明夷画了一幅其乐融融图，图中所绘的是年少时，他们这些人围在太皇太后的身边的一幕一幕，此图得以流传，再次让人感叹明夷的画技更进一步。

    “皇上！”暂奉安殿，除了明夷在此守孝，来得最勤快的就是玄烨。

    很多时候，玄烨也想和明夷这样暂时守在太皇太后的灵柩前，亲眼看到明夷画的那副其乐融融图，玄烨心中的感触颇多，却也才知道，原来年少时的那些事，不仅仅是他记在心上，明夷一样的记着。

    “其乐融融图，画的是你五岁那一年的除夕。那一年，我记得你大病了一场，当时皇祖母忧忡忡，极怕你撑不过，我和二哥，常宁，全都为你悬着心，所以等你病好，我们都把你想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得到的东西给了你。我给你的是颜真卿的字帖，二哥给你的是百狮图，常宁送你的是马鞭，答应开了春便教你骑马。”

    玄烨细细地说起那一年发生的事，图上每人送的礼物不一样，明夷画得很仔细，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是。”玄烨来看太皇太后，并没有私下寻明夷，两人有什么话都在太皇太后的灵柩前说，今日也不例外。

    “不知不觉，我们都不年轻了。”玄烨过了不立之年，三十有二，明夷竟然也二十六了。

    明夷叹道：“是啊，都不年轻了。不过才这样的年纪，竟有一种历尽沧桑之感。”

    “此话不该你说，该由我来说。”要说经历许多的风风雨雨，明夷如何比得上玄烨，玄烨多少次风里雨里的过来，他到现在为止的经历，能比得上别人的几生。

    “能随我一道去畅春园吗？”玄烨轻声地询问明夷，明夷微微一顿，玄烨道：“你守在皇祖母的灵柩边许久，越发消瘦。明夷，你够了，皇祖母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你。”

    “这些年你在江南各处看过不少园林，畅春园重新修建大成，你尚未去看过，想让你去指点一番，你以为如何？”玄烨与明夷发出邀请，有意让明夷离开暂奉安殿，一直守在太皇太后的身边，明夷会深陷其中，过不去那道坎的。

    明夷低下头，没有马上回答，玄烨往前走一步，“明夷，畅春园没有别人。”

    那是玄烨有意让人修建的园林，自建成以来，玄烨去过一回，却没有带任何人去过，本想等春暖花开，让太皇太后一道去的，没想到，畅春园修建成，却没有那个机会让太皇太后去感受江南的园林，山水人文。

    玄烨深深吸一口气，纵然心中悲痛不能自己，玄烨并不想再让自己心中的伤痛为明夷所感知，明夷已然陷在其中，再受人影响，更走不出来。

    “我想再陪陪外祖母。”明夷确实不想离开，“三年孝期，我想在此守满三年的孝期。”

    明夷的一片孝心，对太皇太后的心意，玄烨如何不知，正是因为知道，玄烨相信明夷会食素斋戒，诵经念佛，看看明夷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三年要是坚持下来，明夷还成人样？

    玄烨的目光落在明夷的身上，“你现在的身体，连半年你都撑不住，更别说三年。”

    “我心里有数。”明夷并没有因为玄烨的话就妥协，她会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要是明夷能有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玄烨看到明夷消瘦的面容，半分血色都没有，想起守在殿内的人禀告的事，明夷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总守在太皇太后的灵柩前，没日没夜的，殿内的阴气重，长此以往，明夷会变成什么样子？

    “明夷。”玄烨不能看着明夷不顾身体的守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失去一个太皇太后够让玄烨难受的了，如果明夷再有个三长两短，玄烨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上前去玄烨想劝明夷，明夷本能反应的要推开玄烨，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玄烨心急的抱住明夷，“明夷。”

    明夷甩甩头，努力的想让自己恢复过来，却再也支持不住的昏过去。

    玄烨一看大惊失色，紧紧的抱住明夷，“太医，传太医。”

    明夷的身体一向康健，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数都数得过来，但是每回明夷生病都极严重，玄烨也是担心害怕。

    一把抱起明夷，玄烨往侧殿去，明夷在这儿，玄烨怎么可能不准备太医随侍左右，眼下玄烨一声令下，立刻有人飞一般的跑去请来太医。

    明夷一倒，没有人不担心的，太医连一刻都不敢耽搁连忙行来，想给玄烨见礼，玄烨挥手道：“这些虚礼就免了，快给明夷瞧瞧。”

    太医不敢怠慢，立刻稳住呼吸的过去为明夷号起脉，一号脸色微微一僵，玄烨一看着急的追问道：“如何？”

    “明夷格格是悲伤难以自制，加之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又在太皇太后的灵柩前久留，阴气太重，以至寒气入体。需得好好静养，否则长此下去恐有性命之忧。”情况的确不好，太医也没想到明夷的身体竟然会受到如此的折损。

    玄烨看到明夷的情况就猜到明夷的情况不好，正是因为如此，玄烨才不愿意明夷留下。

    “该如何调养，务必小心。”玄烨吩咐太医，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明夷有所损伤，思来想去，更应该带明夷回去，有金靖在，玄烨能更放心。

    太医应着是，却不知玄烨在心里早有心换另一个更靠得住的人来，定要把明夷的身体调养好。

    “你们去收拾收拾，这就走。”玄烨当机立断的吩咐下去，七巧玲珑几个面面相觑半响，却没有动，玄烨扫过他们，自己做过的事，玄烨怎么可能忘得了，若在这个时候再惹怒明夷，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一个丹心嬷嬷让明夷自那以后要求身边的人必须绝对的忠心，这一点，玄烨心里有数，他是可以用皇帝的身份要求明夷身边的人必须听他的，但是与之而来的后果，玄烨自问承担得起？

    “格格。”此时，明夷悠悠地睁开眼睛，也将玄烨所有的心绪拉回来，玄烨上前，明夷想要起身，他更是将人扶起来。

    “我怎么了？”明夷感觉身体像是被抽空力气一般，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过。

    玄烨轻声地道：“你累了，这些日子太辛苦，你又不曾好好的照顾自己，便有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所以明夷，你不能再留下。”

    透着坚定的希望明夷能够随他而去，明夷抬起头道：“我不想。”

    “无论你想不想，你的身体最重要。我不想再强迫你，但也希望你能爱护自己。”玄烨压抑心中的怒意，无非希望明夷可以照顾好自己，尤其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明夷没有作声，许久后才道：“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皇上不必操心。时候不早了，皇上早些回去。”

    催促玄烨离开，却没接玄烨的话茬随他一道离开的意思，玄烨岂会不懂。

    明夷道：“我不想和你吵架，所以这个时候能不能不要再说出让我生气的话，逼得我不得不跟你吵？”

    显然，明夷也在隐忍着，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和玄烨起争执，那是太皇太后临终前唯一留下对她的要求，明夷不希望在这里，在太皇太后的灵柩前，吵得太皇太后不得安宁。

    她不知道人死了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究竟会不会有灵魂，纵然明夷死过一次，可是依然没有任何的答案，多活这一辈子，明夷亦不知从何说起。

    可是，若是有呢，太皇太后若是知道，她才去不久，她就和玄烨再次吵起来，太皇太后会有多不放心？

    明夷压下心中的痛，努力地和玄烨道：“这是外祖母的灵柩前，请皇上明白我此时的心情，不要让我做出你我都不想看到的事来。”

    玄烨不想和明夷吵起来，明夷同样不想的，正是因为不想，各自隐忍着，各退一步吧。

    “你执意不走，至少你要好好休息，每日进灵堂的时间必须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太医说了，皇祖母的灵堂阴气太重，你总待在灵堂内，导致寒气入体。明夷，身体好不好关系重大，皇祖母不会希望你因为她身体变得不好，你明白？”玄烨压下怒意，轻声同明夷说起。

    明夷点头道：“我知道，我会控制进入灵堂守在外祖母灵柩旁的时间，多去晒晒太阳，我会改。”

    明夷不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仅仅是因为太皇太后的离去，让她好像被掏空一般，浑身提不起劲，守在太皇太后的灵柩前，让她能告诉自己，太皇太后还在，还在的。

    她以为自己的身体依然很好，可这一次的昏倒让她意识到，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挥霍，她可以陪着太皇太后，却不该拿身体来赔上太皇太后。

    玄烨虽然想带明夷离开，让明夷留下一个人他不安心，但正如明夷说的那样，若玄烨执意勉强，最后的结果非是两个人再次吵起来，明夷不想同玄烨吵起来，玄烨更不想。

    明夷退了一步，玄烨不能再咄咄逼人，因此道：“我会来看你，看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若太医说你的身体没有好转，你必须随我离开。”

    这一点，明夷低下头轻声地道：“好！”

    玄烨和明夷就此达成协议，明夷留在暂奉安殿，玄烨几乎每三日来一次，有时候碰到明夷正好在山上晒着太阳，散散步，玄烨会陪她一起走，朝廷的事，胤禛的事，玄烨会同明夷说起，让明夷心里有数。

    “胤禛也想来看你。”玄烨想到明夷带了胤禛那么多年，但自回了宫后，明夷几乎不怎么与胤禛靠近，让玄烨拿不准现在在明夷的心里，胤禛究竟是什么份量。

    “不必。该教他的我这两年都教了，回了京，进了南书房，且让他好好学。读书最忌半途而废，我这里不必他挂怀。”明夷平静地说起，这些日子，玄烨就没有从明夷的脸上看出一丁点明夷想念胤禛的态度。

    明夷像是知道玄烨的想法，“皇上不是说过，我是一个冷心冷肺的人。”

    既然是冷心冷肺，当年玄烨把胤禛留在明夷的身边是为什么？那是放明夷自由的另一个条件罢了，明夷想要拥有自由，便能接受许多条件。

    像明夷曾经和胤禛说过的，她从一开始就不想成为胤禛的额娘，生下胤禛非她所愿，在胤禛年幼需要她的时候，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

    现在，她同样不会作为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的爱护胤禛，为胤禛牵肠挂肚，胤禛来不来看她，想不想她，明夷从来不在乎的。

    玄烨停下脚步凝望着明夷，好像才真正认识明夷一般，明夷并没有因为玄烨停下而停下，往前继续走着，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玄烨的态度对明夷来说无足轻重，玄烨走也罢，停也罢，都不能改变明夷想好要走的路。

    “若真的冷心冷肺，皇祖母故去，你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玄烨比谁都清楚明夷的一颗心有多灼热，轻声地喃语一句。

    终究，无论是他或是胤禛，都无法越过明夷的心里竖起高高的墙，终此一生，都无法真正入明夷的心，玄烨每每想起此，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此后，玄烨再没有在明夷的面前提起胤禛。聊起国家大事，臣子间的琐事，以及心中的困扰，明夷有时候会给玄烨出主意，慢慢的，他们像以前一样，至少表面看起来像十年前一样。

    三日去一趟东陵，玄烨养成了习惯，身处孝期，玄烨从来不入内宫，素日往暂奉安殿去，也并不与明夷独处，但相比宫中那些见不到玄烨的人，明夷拥有的让宫中的女人十分妒忌……

    妒忌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让人意外。

    明夷为了让身体变好，每日都会在黄昏的时候出去散步，固定的时间晒晒太阳，驱驱身上的寒气，因着明夷的气色渐渐好转，玄烨便不再提让明夷随他去畅春园的话。

    只是，明夷围着山路走着，身边都是草花，平日有不少的虫鸣，却觉得今日特别的安静，明夷往山下看，山下都是草树，看不出和往日有何不同。

    又想四周都有侍卫庇守，更有人巡逻，是她多心了。

    出来散步，明夷出来身边只带了一个百尺无枝，无枝往路边摘着野花，摘下好大的一束，笑着都与明夷递来，明夷待要接过，却看到箭朝她射来。

    明夷连忙拉着无枝蹲下，箭从她们的头顶飞过，在这个时候又一波箭再袭来，三人连忙闪躲，百尺和无枝都吓得不轻，连声地唤着刺客，捉刺客。

    不约而同的护着明夷，这个时候箭再次射来，朝着明夷而来，可见目标就是明夷。

    明夷将她们两个推开道：“你们走，离我远些。”

    侍卫和巡逻听到动静都赶过来，可是有一定的距离，明夷不想拖累百尺无枝，将人都推开了，明夷往侍卫和巡逻来的方向跑去，箭也都朝明夷集中而来，明夷一躲再躲，若不是身手算是敏捷，早就中箭了。

    百尺无枝虽叫明夷推开，却也受了箭伤，好在明夷一走，箭都跟着明夷而去，侍卫都急忙冲过来，想要保护明夷，可是一支箭射过明夷的腿，明夷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对面奔来的人尚有许远，明夷想起身，却怎么都起不来，再次听到箭划空而来的声音，明夷回头看着，眼睁睁的看着一支箭朝她射来，这一次，朝的是她的身体，她果真要死在这里了吗？

    明夷睁大着眼睛看着，眼看箭要落下，一道身影抱住明夷一转！

    呲噗，箭没入身体的声音传来，一阵叫唤道：“皇上！”

    是啊，皇上，救明夷的人竟然是玄烨，箭落在玄烨的背，抱着明夷的玄烨发出一阵闷哼声，却低头问道：“明夷，你没事吧？”

    抬起头看着玄烨，明夷从未想过有一天，当她濒临生死之际，竟然会是玄烨舍命救的她。在刚刚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在那一刻，明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究竟是谁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的呢？

    除此之外，从未想过有谁能来救她，因为这个世上，会在意她生死的太皇太后不在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她的生死有所心痛，或者，更多的人因她死而欢喜。

    “捉刺客，捉刺客。”恍惚之间，明夷听到玄烨的声音，却又好像听不见，终于赶上来的人，急急忙忙的往山下去，将行刺的人捉起来。

    “皇上，皇上中箭了，太医，快叫太医。”林兴急赶慢赶才赶过来，看到玄烨背上的箭，心紧如焚。

    侍卫在这个时候将玄烨和明夷团团护住，保证不会有任何人能再伤害他们。

    玄烨面对林兴的叫唤却不为所动，明夷一直没有反应，玄烨心急伸手捧着明夷的脸唤道：“明夷。”

    这一刻，明夷才回过神来，看到玄烨背上的箭，“你中箭了。”

    听到明夷的声音，玄烨才松一口气，轻声与明夷道：“无事，我无事。”

    从山下而来，远远听到百尺无枝叫唤的刺客，玄烨心急如焚地跑上山来，眼见箭朝明夷射来，那一刻，玄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飞扑而来，抱住明夷，箭没入肉的时候，玄烨再庆幸不过，幸好明夷没事，幸好她没事。

    “你有没有哪里伤着？腿上是不是有伤？”玄烨问着明夷的时候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上上下下想查看明夷的情况，却觉得头昏脑胀，身上更是一僵。

    明夷离他最近，第一个发现玄烨的情况，询问道：“你怎么了？”

    听到明夷的声音，玄烨道：“伤口，伤口。”

    明夷连忙起身看玄烨的伤口，林兴在旁边也凑过来急忙查看，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撑住，血，血是黑色的，“皇上，皇上，箭上有毒，箭上有毒。”

    玄烨亦是没有想到，微微一顿，捉住明夷的手道：“回去，马上回去。”

    连箭上都抹了毒，这是有人想置明夷于死地，玄烨催促明夷马上回去，一刻都不能耽搁。

    “你闭嘴。”明夷喝一声，冲一旁的人问道：“太医呢，太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