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节

    很明显常宁的离去对明夷的打击很大,明夷在浑浑噩噩的时候，唤的都是常宁的名字。

    玄烨守在明夷的身边，希望能够唤醒明夷，常宁的死难过的不仅仅是明夷，玄烨也一样为之忧伤,可是如今明夷病倒，玄烨除了让礼部定要妥善安排常宁的葬礼外，也顾不上其他。

    好在或许真的是玄烨的守护有用，明夷昏迷了六天悠悠的转醒，看到玄烨的第一眼，明夷道：“我看到常宁了。”

    这些天一直顾不上打理自己的玄烨，突然听到明夷的话顺着明夷问道：“常宁和你说什么了？”

    “他和我说，他不想要我死。让我回来。”明夷的声音很轻，若不是玄烨离得近，都听不到明夷在说什么。

    “是啊。常宁怎么会想让你死，就算他不在了，他也想让你好好的活着。你不希望有下辈子，这辈子还长着，便好好的活下去，活到将来有一天你也变老了，老的牙齿都掉光，头发都白了，到时候再不漂亮，那个时候去看常宁，或许常宁就不会喜欢你了。”玄烨这样的说着，算是在宽慰明夷，希望明夷不要再为常宁的死耿耿于怀。

    “对呀，我要是丑成那个样子，常宁就不会喜欢我了，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再想下辈子再遇见我。我有什么好的，值得他到死都在挂念着我，我连一丝回应都不曾给过他，一点点他想要的欢喜我都没有给过他，到死他竟然还想让我活下去。”明夷想起常宁信中的内容，字里行间诉说着他对她的情谊，却没有一丁点想要明夷回应的意思。

    明夷病了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的，都以为自己撑不过去了，到最后竟然是他让她回来了。

    “常宁一直都是这样。就算明夷心里没有常宁，不像常宁想要的那样爱着他，但在常宁的心里，他是亲人，可以生死相托，也可以舍命相救的亲人。常宁又怎么会舍得你这样早早的离开这个世界？”

    世上并非除了爱情，再无其他，自小长大的青梅竹马之情，危险之际生死相托之情，他们之间，并不是单纯的只有爱情。

    所以纵然最想得到的爱情得不到，还有这些亲情在，也能让他们一生平静相对。

    这也是为什么玄烨在听到常宁同明夷桃要下辈子的时候，并没有过激反应的原因。

    下辈子。这一辈子玄烨只想牢牢的把握，并不期望所谓的下辈子，明夷说的一番话，玄烨是认同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一直以来玄烨才会牢牢的舍不得放开明夷，无论如何都要将明夷握住。

    “这一生我负了他。”明夷比谁都知道常宁对自己的好，可是他们的关系，让明夷根本不愿意交付真心。

    爱情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当有一天没有子嗣或者是生下的孩子有问题时，终究会消磨他们全部的感情。

    如果不是玄烨强迫明夷生下胤禛，这一辈子明夷都不会愿意和玄烨有孩子的。

    同样的事，对于常宁也是一样的，而如果一旦明夷嫁给常宁，按明夷的个性，绝不会允许常宁有别的女人。

    那样一来只会加剧明夷和常宁之间感情的消磨，最终每个人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明夷不想赌，也不想害了常宁一生，因此从来没有给过常宁一点点的回应，哪怕知道常宁的那一颗真心，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但明夷终究还是选择辜负了他。

    虽然明夷很清楚，她的做法没有错。可如今常宁死了，明夷这一生辜负最多的人死了，她心中的愧疚，难过，根本无法宣之于口。

    “常宁没有怪你，常宁从来没有怪过你。欢喜你是我们的事，没有一个人应该为了对方的喜欢而付出自己的喜欢。你纵然负了常宁，却也没有对不起常宁，你没有欺骗过他，也没有让他活在美梦中不可自拔。”玄烨更能说出常宁的感受，明夷一直都很清楚的告诉他们，这一生，她的心里都没有他们。

    所有的拒绝，无论他们为明夷做了多少，明夷都没有改变。

    “我们做的都是我们想做的，不是你强迫我们的，所以你不需要为了我们有负担。生也罢死也罢，这都是命数，和你没有关系。”玄烨不能确定明夷会不会把常宁的死归责于自己身上，但玄烨也只能这样劝诫明夷。

    “那一幅欢乐图，给常宁一道陪葬吧。”明夷多年之前曾经在太皇太后去后画过一幅他们幼时一道玩耍时的图。

    明夷想来想去，最终决定让常宁带走这一幅图。

    “好。”如今明夷手中的画都是无价之宝，纵然借给外人一览，明夷并没有要转卖的意思。

    不少人都托人想求得明夷的一幅画，然而明夷却从来没有答应过。

    这一幅图就当是全了他们自小的情谊，想必常宁知道明夷的决定一定会高兴的。

    “好！”如果这样做能让明夷高兴，玄烨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的答应下。

    “我有些累了，再睡一会儿。”明夷醒来说着这么久的话，的确感觉到疲惫，合上眼睛准备再睡一会，玄烨应一声，能够看到明夷转醒，现在明夷想睡就让她睡吧。

    听着明夷均匀的呼吸，一直悬挂在玄烨心上的大石终于落下，让玄烨可以放松。

    这些天来玄烨有多害怕，明夷会一睡不醒。

    好在常宁虽然去了，却也没有想要带走明夷的意思，很好。

    玄烨起身走了出去，门外胤禛守在外头看到玄烨走来显得心急地问道：“阿玛，额娘如何？”

    “多大的人了，还沉不住气。原以为这些年你能喜怒不形于色，还以为你长进了，如今看来还是之前的模样。”玄烨不满的斥责胤禛，拧紧眉头怎么看怎么不高兴？

    胤禛不以为然的道：“若非阿玛不许我进去看望额娘，我又怎会如此。”

    六天了，

    从听说明夷生病到现在，明夷昏迷不醒六天，除了第一天，玄烨许胤禛进去看明夷一眼之外，到现在为止胤禛都不知道明夷的身体情况，胤禛怎么可能不急。

    玄烨抬起头盯着胤禛看了半响，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多年前在蒙古的时候，也是病重的他在看到胤礽时，胤礽的神色平静得让玄烨觉得在胤礽的心里，他这个当阿玛的一点份量都没有。

    或者也是有点份量的，那也仅仅是他活着阻止胤禛再进一步的可能，所以胤禛是希望玄烨死的。

    纵然胤禛再被玄烨斥责了喜怒无常之后，这么多年来，胤禛的确很努力的控制情绪，虽然只是冷冷的板着一张脸，让人无法再从胤禛的脸上看出任何玄烨的情绪，但玄烨不能否认这样的胤禛在按他的要求改变，他很满意。

    再怎么样控制情绪的人在听说明夷的身体出现问题，马上都会变脸。和胤禛比起来，多年前还很年轻的胤礽，甚至都没有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却那样的平静，又说明了什么呢？

    “进去吧，小声些。你额娘醒了，又睡过去了。”玄烨越想心越寒，最终沉着的嘱咐胤禛一句。

    胤禛一听明夷醒过来了，自然是大松一口气，不顾玄烨的叮嘱，小心的推开门走进去。

    再看到明夷睡得沉着，虽然脸色有些忐忑，但呼吸很均匀，并不像第一天他进来看到的时候那样似是被梦魇一般。

    玄烨出去不仅仅是让胤禛进来，就连金靖他们也都一并进去，该给明夷号脉就给明夷号脉。

    这些天明夷的脉象紊乱，把金靖吓得不轻，如今虽然明夷在沉睡着，但脉象已经变得平和了，金靖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等金靖号完了脉，所有人都一并的退出去，金靖没有看到玄烨在，也不以为然，同胤禛说起明夷的身体，“格格的脉象平和，这是好事，而且和之前似若梦魇一般，格格如今只是熟睡，四爷不必担心。”

    如此的一番话，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所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太皇太后保佑。我们格格没事，我们格格没事。”七巧一个劲的拜天拜地，嘴里更是念念有词，明夷昏迷的这些天，实在把人吓得不轻。

    “好好照看格格，千万别让格格着凉了。”金靖虽然也是松了一口气，但是明夷还没有完全好转，该注意的也得注意，千万不能松懈了。

    这一点七巧玲珑，百尺无枝全都点头应是。

    一直没有做声的胤禛，听这金靖和明夷身边的人全都把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知道明夷没事，胤禛放心了。

    不过胤禛也在考虑另外一桩事。这桩事，胤禛得回去跟慕棠商量之后再决定。

    这些天胤禛一直往畅春园跑，明夷的身体情况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都以为明夷会熬不过去，毕竟宫中总有传言，之前常宁想娶明夷没娶成，或者如今常宁去了，可能会把明夷一并带走。

    底下人传的话，自然没有人胆敢传到玄烨和胤禛的耳朵里，毕竟明夷病倒以来，玄烨守在明夷的身边寸步不离，这样看重，谁能不知道明夷在玄烨心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

    胤禛回到贝勒府，慕棠心急地追问道：“额娘如何？”

    “已经醒来，金靖说人醒了，脉象平和，不会有事。”胤禛把金靖的话转达，慕棠一听连声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五叔和额娘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深厚，所以悲不能自制。慕棠，我想把宝儿送到额娘的身边。”胤禛终于把一直想说出口的话说出来。

    宝儿是胤禛和慕棠的小女儿，如今不过两岁的年纪，长得粉雕玉琢，和明夷有三分相似之处，而且活泼好动，有她在，府里到处都能听到笑声。

    “我总以为这世上很少有额娘在意的东西，因为就连我，额娘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但这一次五叔的事情却让我明白，额娘不是没有在意的东西，而且她所在意的东西越少，越不必承受失去的痛。”明夷的感情全都收敛起来，也是因为玄烨造成的。

    当年如果不是玄烨费尽心思想把明夷留在身边，为此可以利用任何人，也不会让明夷再也不肯对任何人付出关注。

    慕棠微微一顿，随后也反应过来，握住胤禛的手道：“也好，像额娘这样的人，孩子交给她来教导，将来一定比我教的更好。”

    在慕棠看来，明夷实在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女子。慕棠也希望能够像明夷一样，却又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明夷。

    胤禛没想到慕棠答应的这么快，毕竟是唯一的掌上明珠，而且女儿最是贴心。

    身为母亲，没有一个人舍得把孩子送到别人的手里，胤禛提出这个建议，其实心中一直愧疚，但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爷放心，我都明白。若是旁的人，纵然想抱走宝儿我都不答应，但是额娘，额娘是真的很好。我也想让额娘振作起来，爷都说了，额娘一病几日，一直没有清醒过，爷心里担心，我也担心。”这些年明夷对慕棠的确很不错。正是因为如此，投桃报李，慕棠也希望能够为明夷做一点事。

    “多谢你。”胤禛发自内心的感谢，多谢慕棠可以理解，他要把女儿送到明夷身边的用心。

    常宁的死去对明夷的打击真的很大，还有福全，福全的情况同样不好，接下来胤禛得现在就开始准备，而不是等到事情发生再也无法控制的时候才来筹划。

    “明天我们一起去看额娘，把孩子们都带过去。今天晚上先和宝儿说明情况。”胤禛一直很注重对于孩子的教导，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像明夷对待他一样会遵循孩子的意见，而不是一味的帮他们做决定。

    “好。”嫁给胤禛这么多年，慕棠早就习惯胤禛对孩子的尊重，她也跟胤禛一样，并不会一味的帮孩子做决定。

    如果不想要孩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做一些事，最好提前和孩子通通气。宝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慕棠想啊，或许宝儿能让明夷从悲痛中走出来。

    可是没等人从常宁的离去回过神来，不过二十天的功夫，六月二十六日，福全病逝。

    太医们为常宁和福全看脉，两位王爷的病虽不同，但都是恶疾，他们确实无能为力。

    那个时候明夷身体刚刚好转，能够下榻，结果这样的噩耗传来，明夷痛苦的捂住心口，这一次竟然连哭都哭不出来。

    明夷的脸色难看之极，守在身边的人看得心惊胆战，有心想唤明夷一声，话到嘴边看到明夷并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的神情，又都把话咽了回去。

    “请格格保重身体。”明夷的身体经过这一场大病，这样的大悲大痛实在影响巨大，如果明夷再因为福全的离去深陷于悲痛之中，怕是要

    明夷呆了，许久没有回过神。望着远方的天空，满眼都是悲痛，曾经那些陪伴她的人，终究一个个的离去，到最后还会剩下谁。

    玄烨纵然心痛，却也知道他的心痛和明夷比起来差的太远，在明夷的心里，能让明夷放在心上的人，大抵不过这么几个，一个接一个的离去，这样对明夷的打击是巨大的。

    看似凉薄无情的人，其实最是重情，不肯轻易交付自己的真心，那是因为失去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让明夷痛不欲生的。

    这一次福全离去，明夷看似没有如同听到常宁逝去时的反应激烈，玄烨却让金靖一定要为明夷号脉，注意明夷的身体。

    果不其然，金靖提醒玄烨，明夷是将心中的悲痛全部都积攒于心上，比起上回直接宣泄出来，这样的后果更为严重，一定要小心再三。

    玄烨这些年也和人研究医术，自然明白，悲痛积攒于心，这样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思来想去，玄烨也在考虑要怎么样让明夷把心中的不愤不满全部爆发出来。

    常宁和福全都以亲王之礼下葬，葬礼盛大，明夷虽然没有去送他们，却也听说了。

    但明夷却没有因此展开笑颜，京城阴雨连绵，一如明夷的心情，就在这个时候朝中不少人上折子参胤禛行事严厉，不留情面，竟然为了追回修黄河的银子，逼死了知府。

    一封接一封的奏折，不断的送到玄烨的案前。前些日子玄烨派胤禛下江南巡查黄河事务，也是想看看究竟各地的官员有没有把修和的银子全部落在实处，毕竟收到了举报玄烨就得让人去查。

    结果一查，真是让胤禛查出个事情来，胤禛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更是不能接受修黄河的银子，最后全部落入贪官污吏的手里，查出一个，胤禛自然要办一个。

    在这过程中，为了保住背后的人，便有一个知府在胤禛的追查之下服毒自尽。

    若是死一个官员也就罢了，可是这个知府在死去的时候既然连一家老小十几口人竟都下毒，让他们一道死去。

    胤禛手中握住知府贪污的证据更有人证物证，这样的人死亦不足惜，偏偏总有人想找胤禛的麻烦，而且不仅仅是一个，所以才会有接二连三参胤禛的奏折送到玄烨的手里，无非是想让玄烨为了这桩事情责备胤禛。

    玄烨自然不是那种不明是非的人，这件事情胤禛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和玄烨禀报，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无巨细都同玄烨说白，胤禛没有任何问题。

    倒是这些参胤禛的人，仔仔细细一看，便能发觉这些人都是什么人。直郡王胤禔的人，太子胤礽的人，三贝勒胤祉的人。

    三个人一道出手，竟然都是为了对付胤禛，真是不留余力啊。

    之前玄烨一直放着不管，可如今看到明夷的样子，毫不犹豫的，玄烨在书房中斥责胤禛心狠手辣，竟然行此逼迫朝廷命官的事来，恰好玄烨让人请了明夷过来，明夷自是听个正着。

    听着明夷胸中的怒火腾腾燃起，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皇上骂谁心狠手辣。到底是谁心狠手辣？身为朝廷命官，贪赃枉法，置百姓于不顾，既然连修黄河堤坝的银子也敢贪污，致使黄河决堤，百姓受罪。事发之后自尽身亡，连带着一家十几口人一起死，他们就成了受害人了？”

    “贪赃枉法是何等罪过，害死这么多百姓，他们罪不容恕，皇上不去追查幕后指使之人，反而在这里斥责胤禛。皇帝当成皇上这个样子，既想让人办事，出了事又把所有的过错怪于办差的人身上，你可真是一个好皇帝。”

    明夷对玄烨有所不满吗？

    自然是不满的，和玄烨在很多行事之上有所分歧，而这种分歧无论明夷有多么在理，玄烨也有自己的道理，并不会因为明夷站在普通人的立场看待所谓的对错，而因此完全改变自己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