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摸文学网 - 精品其他 - 参商在线阅读 - 第171节

第171节

    九方长明在等他。

    若云未思反悔,不肯立誓,只要不以血践符,九方长明单方面的起誓便不会有效果。

    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也划破自己的掌心。

    “今云未思,上告天地,愿与九方长明结为道侣,死生与共,此心不负,若有违背,天雷击之,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渡化!”

    他最后竟又自己加了一句更重的誓言。

    九方长明微微皱眉,似要责备,却终是没有开口。

    两人掌心相握,血符交融,金光骤然耀眼刺目,迸发出更亮的光芒。

    天际重云之外,雷声轰隆巨响,闪电如约而至,正正落在血符之上,恰似天地有灵,山海有情。

    辗转半生,你我之间,终得正果,便是明日大敌将至,生死倾覆,也已无憾。

    第141章 你当了一回师兄不过瘾,还想当我师叔?

    屋顶最后一颗流星划下的时候,天开始蒙蒙亮,云未思也从小憩中彻底醒来。

    他这一觉仅仅是睡了小半个时辰,结为道侣之后,天地异象散去,他与九方长明二人在屋顶上夜话,偷得浮生半日闲,云未思这才体会到些许平常人的闲情逸致。

    想他这一生,从少年时逃离京城,九死一生之后,就彻底与平凡人的生活脱钩,能与毕生钟情之人有片刻闲暇何其不易,但这个道理在他年少是根本体会不到的,那时他意气风发,飞扬不羁,父母双全,家世清越,从来不必去考虑人生大事,更勿论天地奥妙。

    但在虚无彼岸中回溯过去,在玉汝镇的经历让他意识到,即使当年父亲云长安没有顶撞皇帝,即使他的外祖父家丛氏没有被问罪,他的父母很可能依旧逃不过既定的命运,因为一切早在他还未出生时,就已经安排好了,而他人生唯一的变数,是遇见九方长明。

    刚睁眼,就有人在外面冲击结界。

    鬼气森森扑面而来,挟着狂风暴雨之势,灵力相连的结界发生震荡,连带云未思也受到影响。

    他皱了皱眉头,推门而出,以指为剑往前劈去,将攻势化开,一面喝道:“姚望年,你发什么疯!”

    鬼气倏地一敛,姚望年从黑色龙卷中步出。

    “九方长明呢?”

    他一副兴师问罪之态,原本就青白交加的脸色似乎更显难看。

    云未思察觉异样:“他去给一只小狐精疗伤了,怎么,出事了?”

    姚望年:“江离不见了!”

    云未思蹙眉:“何为不见了,落梅来过?”

    “不,是他自己走的。”

    姚望年面色阴沉,一大清早他去药铺找人,掌柜说昨晚半夜江离向他告别,他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人真走了。姚望年不信,发动手下鬼魅将红萝镇搜了个遍,不得不承认掌柜说的是真的。

    云未思沉吟,“他是否遭遇什么变故?”

    姚望年:“药铺四周没有斗法痕迹,他是自愿走的,你们是否与他说过什么?”

    云未思:“此言怎讲?”

    姚望年冷冷道:“姓江的心软又冲动,旁人说一两句,他就可以倾力相助,若非你们与他说了什么,他怎么突然一走了之?”

    云未思挑眉:“姚道友维护师弟的一腔心意,云某感动不已,且不说我们没有与江宗主单独说过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将江宗主视为仇雠,如今兄弟相认,重归旧好,你愧疚于心,就要迁怒旁人吗?”

    “你说什么?”

    姚望年阴恻恻嗓音伴随忽然靠近的气息,鬼气忽而大涨,森然纷涌席卷过来。

    他枉死多年,求而不得,一腔怨愤无处发泄,性情早与生前迥异,此时一言不合就要下杀手,那漫天鬼气夹杂凌厉嚎啸,半点未曾有留情,竟是要将云未思置于死地!

    云未思早听长明说过,姚望年现在虽与他们目的一致,算是同一阵营,但此人多年来的遭遇令他性情偏激早已不能以寻常人论,动辄就会走火入魔误入歧途,此时见对方说翻脸就翻脸,倒也不意外,振袖拍出,鬼气到了身前,竟悉数化为水滴落在地面,四两拨千斤,让姚望年面色阴晴不定,身形也跟着微微顿住,似乎恢复些许清明。

    此时他身后传来声音:“姚道兄何故发怒?”

    声音隐含钟鸣鼓捶,如狮子吼,正好克制姚望年的鬼性。

    他侧身回首,果然是九方长明。

    “江离呢?”

    一片信笺从九方长明手中弹出,姚望年想也不想便接住。

    “今日我出门,发现他留了信。”

    信是藏在外面花树上的,见他则落,花叶化为信笺飘入长明手中。

    “江宗主说,此番千林会,万剑仙宗人多势众,落梅经红萝镇一事,恐怕早有防备,他担心我们四人难以匹敌,全部折损,故而先行一步,为我们探路,让我们跟在后面,见机行事,必要时——”

    必要时,以我为饵,舍生取义,固所愿也。唯有一求,请师兄和二位道友尽力营救迟道友,她沦落至此因我而起,此生我已亏欠师兄许多,断不愿再负于她。

    后面的话,无须长明说,姚望年也已经从信上看见。

    他许多年没见过江离的字迹了,他以为自己早将万剑仙宗一切遗忘殆尽,却在看见这封信时,往事又潮水般回涌,淹没识海。

    江离就是这么一个人,姚望年知道。

    心慈手软,好吃懒做,不快乐的事情从来不会在对方那里停留超过半天,江离不像自己,一心修炼,好强自负,江离心胸很大,装得下万剑仙宗所有人,只要是朋友,同门,兄弟,他一个都不想辜负。

    这样的人,很适合当掌门,却又不适合当掌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找落梅算账?

    只怕他还未与落梅交手,就被对方拿下了。

    “我去找他。”

    姚望年将信纸烧成灰,转身欲走,却被长明拦住。

    “你想拦我?”他杀气腾腾,双目通红。

    长明道:“我们同去,但不能这么去。江离孤身一人对上落梅毫无胜算,但出于某些目的,落梅暂时不会杀他,我们兵分两路,你与云未思在暗处伺机救人,我则从明处去。”

    姚望年:“明处怎么去?”

    九方长明:“自然是参加千林会。”

    姚望年皱眉:“赴会之人须得出示名帖,帖上陈明宗派出身,不得作伪混淆,你哪来的名帖?”

    九方长明微微笑了下,从袖中摸出一张红色烫金的帖子,乍看与寻常请柬无异,但纸张边缘微微泛光,实则水火不侵,百十年不腐。

    翻开帖子,上面姓名赫然入目——

    金阙道宫,孙无瑕。

    跟迟碧江同行的贺柏孙无瑕叔侄,在红萝镇便折戟沉沙,师叔贺柏身死,师侄孙无瑕则痛失一臂,以这样的状态,已然去不成千林会,九方长明索性将他的名帖要来,正好派上用场。

    金阙道宫新秀弟子孙无瑕由此改头换面。

    “贺柏的名帖呢?”云未思朝他伸手,“我与你同去。”

    九方长明笑道:“你当了一回师兄不过瘾,还想当我师叔?”

    云未思:“落梅认得你。”

    九方长明:“你忘了御物化神之术,伪容于我而言不难。”

    云未思:“我不愿与你分开。”

    结为道侣之后,他表达心意自然不必再遮遮掩掩,这话说得光明正大,坦荡无比。

    九方长明:“我们二人同时出现,并非好事,你明白的。江宗主和迟道友的神魂,都需要有人去救,未思,你信我。”

    他极少去掉姓氏喊云未思,就连从前在玉皇观,也都是连名带姓地喊。

    云未思只觉这最后五字带着无形魔力,令自己忽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何曾对九方长明有过半点不信,从数十年前到现在,哪怕他动摇过入魔过,亦只是对自己的质疑。

    “好,你说的,记得你自己的话,不要有半点闪失。”云未思深深看他一眼。

    “放心。”

    云未思与姚望年先走一步,他们抄近路,此刻江离刚离开不远,说不定还能将人拦在峥嵘山庄外面,九方长明则带着名帖走官道,他单枪匹马去赴会,自然太扎眼了,能在路上找到别派修士一道同行更佳。

    虽然嘴上对云未思说放心,他实则并不像面上那样笃定。

    敌人的强大,九方长明比任何人都清楚。

    落梅并不仅仅是修为深厚,他机关算尽,耐心无比,为了布局,不惜将对他崇拜如父的两名亲传弟子拿来布局,横跨数十年,将天下人尽收彀中,若非迟碧江在六合烛天阵内留下破绽,若非九方长明和云未思原与他同归于尽,现在他们早就输了。

    如今重来一回,落梅在红萝镇交手早有防备,他们就算兵分两路,一明一暗,此行恐怕也变数诸多。

    但他一定要诱落梅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交手,唯有如此,才能逼迫对方露出真面目。

    九方长明低头。

    他手里捏着张人形白纸,手指轻轻一振,那纸人就像浸了水湿润膨胀,很快变得真人大小,又慢慢贴近长明,由头到脚,贴得严严实实,而长明的面容也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略尖的下巴稍稍圆润,眼睛却更狭长,鼻子比原来塌一点,鬓角往后移,嘴角下撇,霜白半发也瞬间乌黑。

    虽然面容细节都只改变细微,合起来就换了个人,便是他现在自己去照镜子,可能也会觉得陌生。

    还差一把剑,长明想道,张手将长明剑召出。

    “剑有剑灵,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四非剑,剑灵追寻我一路而来,因缘际会又从迟碧江那里来到我手中。”

    剑在半空嗡嗡作响,似听懂了他的话。

    九方长明笑了。

    非道,非佛,非魔,非儒。

    他当时拥有这把四非剑时,其实还带了点年轻人剑荡四方威震天下的豪迈遐想,否则不会取这种睥睨众生自高自大的名字,但四非剑真就跟着他辗转各处,一路披荆斩棘,伴他走向山巅,伴他独孤求败,又为他粉身碎骨,尽了自己的使命职责,如今又跟随他来到百多年前,帮他扭转乾坤。

    “这一次,你我又要并肩作战了,不过还得委屈你,暂作伪装,孙无瑕有一把知秋剑,你就先变成它的模样吧。”

    长明挥袖拂过,四非剑光芒敛去,颜色纹路发生变化,重新落在他手中。

    他将剑往背上一系,迎着朝阳霞光,迈步走向前路。

    第142章 为何有如此恐怖的气息?

    坠云山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