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有什么是比把一个活人拖入海底更加快乐的事呢？ 活人临死前的体温，是它们为数不多能感受到的温暖。 严渊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肺部的空气被腥咸的海水抽干，五脏六腑因为氧气的缺失开始无力虚弱，倘若他死在这里，海水会取代他的血液，他的身体则会成为无数微生物与细菌的温室。 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洛十方口中的“水难”，居然会是以这种形式呈现的。 死亡在向他招手。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道声音在问他“后悔吗”？ 后悔了。 他若是死了，洛十方应该会非常自责吧。 而且，他死了，对方又要去哪里再找一个拥有紫微命格的人？ 他亏欠了对方太多。 黑暗之中，严渊的意识保持着最后的清明，视野却捕捉到了一点光芒。 那是一双犹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纯粹、澄澈，像是坠入冰冷海水中的星辰，美得摄魂夺魄。 那是……洛十方的眼睛。 都说人在死亡前会看到最思念之物的幻影，在严渊的视野中，洛十方的脸从模糊迅速变得清晰。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突然，他觉察到自己的嘴唇贴上了某个温热柔软的东西。 紧接着，他的嘴唇被对方笨拙地撬开，带有体温的氧气顺着口腔流入他的肺部，滋润了枯竭的内府。 严渊错愕地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眼前的青年居然不是什么幻影，而是切实存在的。 洛十方将缠绕在严渊身上的水鬼发撕开，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其深深地锢在怀中，持续不断地为对方渡气，加深着这个似是而非的吻。 两人的心膛紧紧地贴在一起，甚至能互相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 他们在此前都没和任何人如此亲近过，但这一次，生死如同强有力的绳索，将他们捆绑在一起。 正在严渊不知该将手往哪里放时，洛十方握住他的手腕，放到了自己的腰上。 两人的嘴唇分开，洛十方用口型说：“抱紧，忍会儿。” 严渊点了点头。 水鬼们哪里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当即陷入了疯狂，向着洛十方一拥而上。 后者只一眼便看出，领头的那只水鬼，便是这堆中修为最深的。 打蛇打七寸。 洛十方不惧反正面迎击，而对面那水鬼面露狰狞，甩出一头枯发，意图缠住向他脑门轰杀来的拳头。 但是，洛十方为了速战速决，已然爆发出全力。 “嗡——” 沉闷且冗长的爆破声传来，洛十方只觉缠住自己的头发具备了远胜钢丝的坚韧度，一时竟难以破开，不由眉头紧蹙。 水鬼在水中，天然掌握了地利。 而在洛十方的周围，越来越多的腐烂尸体瞅准时机抓来，但被其护身气劲给逼得后退数米，然后又不知畏惧地再度上前。 护身气劲能够维持的时间是有限的，当其被破开之时，便是洛十方和严渊葬身之时。 领头的水鬼露出了一抹令人作呕的笑容，它的眼中写满了快意，嘴角俨然裂到了耳根，只留一丝发黑的筋肉吊着，不至于下颚与颅骨分离。 它对上了洛十方的眼睛，动了动口型，好像在说：“今天你们都要留在这里！” 当了几十年的鬼，它见过太多要死死一双的例子了。 生死面前，什么感情都是屁。 洛十方眼中凶光大盛，仿佛出鞘的刀锋，带出刺骨的杀机。 他很清楚，这水鬼今天断然不会放过两只掉入陷阱的猎物。 但他的全力，并不止于此。 洛十方往自己的舌尖一咬，往自己的拳头上喷出一股精纯的舌尖血。 舌尖血自发化作一道符文，以鲜红纹理的形式可在了他的手部。 一时间，他的右拳如同一道划过天际的流星，璀璨夺目，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嗤啦——！” 洛十方的速度骤然爆发至两倍以上，竟是一下子便扯断了水鬼发，倏地便来到了水鬼面前，打了后者一个措手不及。 他用口型道：“我来超度你了。” 接着，时间仿佛摁下了暂停键，在水鬼的视线中，洛十方的拳头离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被淹没在水花撕裂的闷响中。 白光呈上扬的轨道划过，那水鬼还没来得及反击，就看到自己的头盖骨远离了身体。 ——它的头盖骨居然被掀飞了！ 鬼物往往是无所谓“身首分离”的，水鬼也是如此，但是在它打算展开更加凶恶的反击之前，洛十方的拳头再度改变了轨迹，直接将它的身体轰至粉碎。 它身上凝实的阴煞之气霎时被净化。 这就是超度。 最开始是灵魂崩坏的痛苦，紧接着它打从心底露出一抹不甘。 ——这根本不是超度！ 然而，洛十方表示这的确就是超度，只是他超度鬼物的方式与其他玄门人士略有不同罢了。 水鬼的意识彻底溃散，而它那被净化了的头盖骨，也变成了脆弱的骨头，被水压挤压得连零星碎片也难以剩下。 耗费全身气劲解决了水鬼头领后，洛十方缓缓地送出一口气。 现在只剩下一些连意识也没能保留的孱弱鬼物了。 紧接着，洛十方化作一个碎骨机，在成百上千的水鬼包围网中杀出一条血路！ “噼里啪啦——” 严渊紧闭双眼，耳畔却传来连绵不绝的碎骨声。 那是迟来的，世界观崩塌的声音。 在没有水鬼阻拦后，洛十方摆动双腿的速度更快，俨然化作一支离弦之箭。 “轰！” 海面上爆出一朵水浪形成的花朵。 洛十方维持着向上冲刺的姿势，颀长的身姿、健美的体态在一轮圆月映照下如同古老传说中的鲛人，神秘、美丽得触目惊心，完美契合乃至超越了人们对这一传说种族的遐想。 而“挂”在他腰间的严渊，就显得有些落魄了。 不过，这一幅画面倒是符合了目前大火的剧集《人鱼先生》首集，溺水千金大小姐被人鱼王子解救的剧情。 虽然那部剧中的人鱼王子比不上洛十方，千金大小姐也替换成了冷面霸道总裁。 “unbelievable……” 海滩上，耿心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手机的照相功能，立刻就是一阵连拍。 以她专门扫视cp粮的24k钛合金镭射神眼以及单身二十年的手速，当然不可能错过cp放闪的瞬间。 洛十方和严渊冲出水面时，距离海滩只有两三百米，加之灯火明亮，宾客们在第一时间便看到了来着是何人。 洛十方还好，十分钟前突然跳下了水，那游泳的姿态一看就是练过的，虽然酒店管理人员已经开始紧急在海面巡逻，打算将人给拉上来，但现在看起来似乎是不用了。 可严渊怎么会出现在海里？还完好地穿着宴会上的衣服，看样子也不像是临时起意要下海游泳的状态……倒像是溺水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严渊居然会溺水？莫非是醉酒失态？同住酒店的保镖是干什么吃的！ 实际上，严渊的保镖并非是二十四小时跟在身边的，就比如他们现在处于淡季的海景珍珠度假酒店，安保设施非常严密，加上严渊本身是比较清冷、喜爱独处的性格，自己不过一个房地产公司的新锐总裁，还不至于在整体安稳的社会主义法治社会被暗杀，因此保镖便处于待命休整状态。 作为宴会主人的耿伦先是联络了酒店管理人员，告知对方洛十方已经上岸的实情，然后语气微微颤抖地说： “严总，你怎么会下水了？” 严渊沉默，难道要他说是无端撞上水鬼了吗？ 真的会有人信么，这种震撼世界观的事情…… 但紧接着，洛十方的话就如同一枚炸弹投入平静湖面，一时激起千层浪。 “有人对严先生下咒，害得严先生被水鬼扯进了海里，我看严先生久久未归，便下水搜寻。”洛十方严肃地说，“我希望酒店管理方能调查一下监控。” ——被下咒！ 宾客一片哗然，当中不免有人认为这是迷信，可大多数人都是信了洛十方的话。 身处上流社会，有时候为了自身安康，自家幸福，人们会接触常人接触不到的玄门奇事……要论为什么，还是因为找大师费钱，一般人请不起。 甚至于不少人已经双眼发亮地盯着洛十方，俨然将其当成了一位非常了不得的大师，以后可得要打好关系，万一遇上了超出常规的事情，还能寻求帮助。 严渊本以为是自己倒霉，才会被水鬼盯上，但洛十方的话，叫他一下子怒发冲冠，之前对于死亡的绝望与无奈顷刻间化成燎原猛火。 他当下压低了声音： “洛十方，麻烦你跟我解释一下，我被人下咒是怎么回事？” 如果此事只是因为倒霉，那么他错在自己没有更谨慎地对待这件事，只单纯地认为没有下水便不会出现问题，最终害得自己险些丢了性命。 但如果是下咒，那就是人为的暗害！ “你的身上有诱鬼符的痕迹，这种符咒能够让你成为鬼物眼中的极品猎物，沾身即焚，是一种没有痕迹的阴狠咒术。但它更大的用处，就是让鬼物能暂时为自己做事。” 洛十方分析道：“我先前仅仅是看出了你的水难之相，却并不清楚具体缘由，因此也心存‘不下水便不会出事’的侥幸，当时没有坚持跟在你身边。不过如果你在海滩上沾染了这种符咒，我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并为你拔除，现在看来，应当是在你离开了我的视线之后，才被人下咒的。” 时间范围顿时就缩小了很多。 严渊闭眸深思，仔细地回忆了一番他离开海滩后遇到的人、经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