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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爷摸下巴,小声道,你瞧你二哥,这会儿心头正起火,别说血了,没的遭殃。 大伙儿都缄默下来,闷着头坐在殿里发呆。外面变了天,簌簌一阵急雨打在屋顶上。王爷们有些惆怅,这样天儿不讨喜,他们做陪客闷出蛆来,想上园子里转转都不成了。再看万岁爷,也确实是闹得六神无主。说起来宇文家能做帝王的都这样,为女人神魂颠倒,这点也真够叫人佩服的。 这么的熬ròu,只管竖着耳朵听外头动静。皇帝依旧在转圈,从屋里挪到了廊庑底下,手里数着一串核桃念珠,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走近了听,原来是在重复佛号。皇帝再有能耐,有些事也无能为力,这时候他是最最普通的人,是个等妻子分娩,盼着母子平安的男人。 素以那里也委实坎坷,她不知道生孩子这么难。就像额涅说的,浑身的榫头都炸开了,一节一节都错了位。五个时辰了,她浑浑噩噩,已经耗尽了jīng神。 她茫然四顾,产房里点起了红烛,火光跳跃,窗口的绡纱被夜染黑了。痛过了有短暂的松快,还没来得及休息,新一轮的剧痛袭来,她不得不振作起来继续努力。小阿哥啊,简直要人命。她觉得下半身撕裂了,火辣辣的疼,疼得她痛哭失声。她额涅在边上呵斥,不许哭!有这闲工夫给我使劲儿!想着孩子,孩子耽搁不起,再这么下去要坏事的!使劲! 稳婆来摸肚子,催促着,阿哥爷进产门了,能看见头了,小主儿千万沉住气。就差那么一点儿了,您喘口气再来。 素以觉得受不住,只怕是要死了。她没劲儿了,上哪儿再找那力气去?心肺运转不过来,她大口的抽气,昏沉沉就要睡过去,然后她额涅来晃她,把她的脸拍得啪啪作响,大妞子,不许睡!你男人在等着你呢,你睡了对不住他!你听见没有? 是啊,她还有她的东齐,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就要找别的女人去了。这么一想,醋劲上来也能调动起积极xing。她勉qiáng睁开眼,眼前金光四溅,什么都看不清。但是耳朵却很灵,听见产婆大声说她那处小,要请剪子来剪产门。这下把她吓着,激灵一下就醒透了。提气儿再用力,边上人欢欣鼓舞,出来了,头出来了。她脑子里就一个想头,想看看她的老虎阿哥长什么样儿。这孩子陪她熬过饿,甚至可以说救过她的命。她要把他送到世上来,让他顺顺当当的长大。 有了奔头,她重又整装待发。一点点一点点的往外推,大约最难的是那副小肩头吧!感觉真已经到了极致,助产的人小心拢着往外扽,突然一松快,老虎就出来了。 她这回吃了大苦,里头多少次的险象也许她自己记不清了,皇帝却明明白白刻在心上。她第一回倒不上气来长满寿就来回禀他,他从丽瞩楼赶过来,在见心斋门外痴痴站着,自己几乎也只剩半条命在和时间拉锯。猛地一声啼哭传来,像当头棒喝,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第127章 好了好了王爷们大松一口气,这半天跟着一块儿忐忑,才发现女人生孩子这么不容易。家里的福晋侧福晋们都受苦了,以后要善待她们,好好补偿她们。 细雨打湿了袍角,连台冠上的红缨都黏成了缕。王爷们退回配殿让太监伺候擦头擦脸,万岁爷却一脚迈进了雨里。睿亲王嗳了声想叫住他,被六王爷拦住了,由他去,这是喜当爹呢,都这样。 外面雨下得很密,睿亲王穿过雨帘看长满寿打伞上去接应,再想想他皇帝哥子的模样,不由心生感慨,二哥哥这样,真比自己生还累。 三王爷接口笑道,你问问他的心,只恨多了样东西,否则早就赤膊上阵了。 皇帝站在廊下等着,好半天门也没开。孩子的哭声倒很有力,他趴在窗上,耳朵贴着绡纱,听见里面嘈切的脚步声,但是探不到素以的动静。正忧心呢,终于里面有人打帘子出来了。素以的母亲抱着个八团喜相逢襁褓,身后跟着一溜的奶妈子和保姆,脸上是大难后的庆幸。 皇帝快步迎上去,额涅,素以好不好? 素夫人道,主子宽怀,她很好,就是累得不成了,这会儿睡了。您且等等,回头血房里清理完了再进去瞧她。说着把胳膊往上抬抬,给万岁爷道喜,是位小阿哥。个头大,七斤六两重,怪道把她额涅折腾成这样。快瞧这眉眼儿,瞧这小嘴,和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皇帝手在颤,他凑过去看,孩子红通通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只是哽咽,鼻子里尽是酸楚。他的老虎,他和素以的孩子。 让朕抱抱。他笨拙的把两臂圈成摇篮状,祁人讲究抱孙不抱儿,可他管不上了,他全身心的渴望。这是从素以身上剥离下来的一块ròu,让他们小心翼翼呵护了九个多月的宝贝疙瘩。 素夫人笑吟吟把襁褓jiāo到他手上,六阿哥好福气,请皇阿玛抱,给皇阿玛请安。 很轻盈的份量,搂在怀里不算什么,但是生出来却那么艰难。他抱着孩子,不光手,连心都在悸动。拿指头触一触他的脸,没敢用力,那么柔软的小人,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他生涩的摇着,边摇边道,暂时先别抱回宫,让他们母子处两天。规矩再大,人伦也要紧。 他这话没特意对谁吩咐,阿哥所派来的那群人心里有了底,齐声蹲福道是。 长满寿在边上探头探脑,哎呀,六阿哥真齐全,将来一准儿是个标致人物!多好的小爷啊,主子,礼贵人这回可太辛苦了。 他这么一提点,皇帝如梦初醒,对了,你传朕旨意,着礼贵人晋贵妃,办去吧! 长满寿扎地一跪领了命,又眉飞色舞冲发愣的素夫人拱手,给太太道喜了!别愣神呀,您家姑奶奶晋贵妃了,快领旨谢恩吧!说罢抽身,急匆匆挑着灯笼往水榭边上找三王爷递话儿去了。 晋了贵妃了!素夫人脑子里一团乱,这是连升了几级?她细细盘算后宫的等级,贵人上头是嫔,嫔上是妃,妃上才是贵妃。这一琢磨不得了,以前总觉得万岁爷待她家大妞子不一般,到如今看,这么破格的翟升法,真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儿! 她跪下来磕头不迭,谢主隆恩!总算素以没白受苦,万岁爷这份心田,真叫奴才一家子感激涕零。 皇帝这会儿是心满意足了,松散道,额涅别多礼,起喀吧!这是素以该得的,朕一早就答应晋她的位,只是苦于没遇上好机会。今儿她给朕生了儿子,还有什么比这功劳更大?您也劳累了一天,朕回头自有封赏。家里人还在园门上听消息呢,您打发人去招呼一声。朕这儿抽不出空来,恕朕礼不周全了。 素夫人得了个外甥,闺女又晋了贵妃,人生中的喜事眼下占了一小半,怎么不高兴得泪眼婆娑?又唯恐圣驾跟前失仪,悄悄拭了泪,却行退到一旁,嘱咐底下人传消息去了。 皇帝逗弄儿子饶有兴致,老虎眼睛朦朦的,还没全张开。他左看右看觉得这张脸像他额涅多一点,这样好,长得和他妈一样,更叫他欢喜得抱不住。他在他鼻尖上亲亲,这小子开了奶,一股子腥味儿。皇帝看着他,心口温柔的牵痛。紧紧捧在胸前,在廊子底下笃悠悠的转圈,喃喃说着,儿子,你先凑合叫老虎,别嫌难听,你额涅喜欢这名字。你是毓字辈儿,阿玛查了好些典籍,还没有哪个能入眼的,等今晚再好好翻翻。你来得正是时候,早朝那阵儿你额涅发作,底下奴才来回阿玛,阿玛正接了北边平寇的捷报呢,你瞧多巧!好儿子,要听话,阿玛回头大赦天下,叫天下百姓都感激你们,替你们祈福。来睁眼,叫阿玛。 两边掖手而立的奶妈保姆不敢多嘴,心道降世就说话,那不是哪吒吗?万岁爷疼爱他们主子是好事,可天儿下雨,廊子里还有穿堂风,万一呛着阿哥爷怎么得了!带班的犹豫了很久,她肩上责任重,有个好歹就要掉脑袋的,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双安,万岁爷,六阿哥才落地,先头使了一把劲儿,这会儿也乏。请主子把阿哥jiāo奴才们服侍,等阿哥歇足了,奴才们再送阿哥来给万岁爷和贵主儿请安。 皇帝这才想起来,这么个嫩人儿,夜里露重没的受寒。忙把他放到奶妈子怀里,亲自把斗篷给他盖严实了,目送她们把孩子抱出了见心斋。 明间里忙着给素以清洗,血水一盆盆的端出来,他看得发虚,只顾靠着大红抱柱傻等着。总算都料理完了,里面开始点香熏屋子,他撩了袍角进门槛,她躺在地罩g上,闭着两眼,脸色惨白。生孩子痛极了吧,梦里也不安稳,攥着拳头眉峰紧蹙,他看她这样,说不出的心痛难当。 外头放赏,他把殿里侍立的都支了出去,自己搬了杌子坐在g前看护,替她掖掖被角,再探探她的冷暖。听说女人生完孩子,产后也是个关口,处处都要小心照应。他细声说辛苦你,拢起她的手贴在嘴唇上,渐渐模糊了视线。 伤感来得汹涌,他不想克制,终于知道自己也有软肋。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他经历了今天的种种,愈发想念自己的生母。他额涅福薄,三十不到就死了。他曾经不懂感恩,和她也没有多深厚的感qíng,到建福宫除了使xing子就是耍横。现在想想,简直枉为人子。 不想叫老虎走他的老路,可是不记在皇后名下,就得在四妃里挑人选。如果废除易子的规矩呢?他不是没想过,但可以预见会是怎样一场轩然大波。朝臣的上疏会像cháo水一样向他涌来,太上皇一道密折会把他劈得皮开ròu绽。这是影响后世子孙的重大决定,他毕竟不昏庸,不能光凭一时的喜好取舍。可是把孩子抱走,他又觉得对不起素以今天的九死一生,究竟怎么决定,实在两难。 她动了下,哑声叫他。 他抬起头来,摸摸她的脸,醒了?渴么?饿不饿?我叫人送吃的来? 她摇摇头,我还活着,真好。 皇帝微一哽,笑道,别胡思乱想,生个孩子,何至于要死要活的?只不过我真害怕他把她的手压在自己额头上,咱们只生这一个,以后再不想让你受这苦了。 她的指尖从他颊上滑过,qiáng撑着笑,我额涅说了,头个艰难,越生越顺溜。你瞧夏天的黑耗子,小的咬着大的尾巴,提起来一长串。 朕的儿子是耗子么再顺溜也不要了。他没法描述自己的感受,就算她受得了,自己也经不住。见她扭过头往外看,知道她在找孩子,忙道,你别急,哥儿让她们抱到跨院去了。我下了令,暂且不让送进宫去。你好好养息,明儿让他到你身边来,一切等洗了三再说。